女人，请站起来讲话

午休时，刺耳的哭声从门缝挤进来，冲击着耳膜，睡意全无。打开宿舍的门，一位五十多岁的农家妇女躺在地上哭泣。头发很乱，衣服很脏，情绪很激动。她的男人，应该是她的男人，拽着她的手臂向前托，像托一只无生命的大麻袋，想把她托出政府大院。

惨不忍睹。同事全出来劝了。看到那男人对待他妻子的那样子，我气得浑身发抖，我进屋关上房门，关不住凄惨的哭诉声。“你打了我三十年了，我受够了。”“回家说去。”“我不回家，回家你会把我打死的。你投了我三砖，你打人，你欺负我。过去孩子小，我忍着，现在孩子大了，我要离婚。——”

女人声嘶力竭，歇斯底里，把几十年的冤屈融在了哭泣声里。

我流出了眼泪。

同事的劝阻，女人不听，继续数落她的男人，继续向众人倾倒她的满腹的苦水。她的男人蹲在南墙下一言不发，冷漠得很，还吸着烟，像在观看别人家的事，又像一个聋子蹲在那里。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们家的“经书”，就是这样念的。

“一日夫妻百日恩。”“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有情饮水饱，知足菜根香。”这些话，不是说他们的。

情为何物？不知所起，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难道他们之间一点感情也没有吗？一张桌上吃饭，一张床上睡觉，三十年的时光就是一块石头也已经捂热了。感情这东西无师自通，不论学问高低。他们三十年的夫妻怎样做的，天天愁眉冷对？天天以泪洗面？

女人不听劝，同事回屋了。她要把三十年的苦水在今天在政府大院里全倒出来。苦痛怨恨全渗透在眼泪里，顺着眼泪流出来。如果拿一滴她的眼泪放在高倍显微镜下，肯定能看到他们生活的一幕幕，两个人在拌嘴吵架打斗，从日出到日落。

解铃还须系铃人。

我不忍心听下去，我想我也劝不了，就去了办公室。身后的女人还蜷着身子躺在地上，像被猎人打伤的将死的狼发出最后的哀鸣。女人躺在地上不爱惜自己，不尊重自己，不尊重别人。自己不尊重自己，谁尊重你？

我疾步进了办公室，关上了门，把夏风关在门外。打开电脑，无心上网。

想那冷若冰霜的男人，即便女人哭死，他也不会为之动容。让女人哭的男人不是好男人。我的心也跟着沉重起来。

这女人是可怜的，也是可恨的。

女人要站起来，自己拯救自己，躺在地上哭泣，越哭越痛，问题是解决不了的。哭到日落，离婚证就到手了吗？哭掉了脑袋，伤心的是谁呢？

这女人是可怜的，搏得了很多人的同情，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女人躺在地上，谁看了心里也不舒服。躺在地上比小草还矮，冬天干枯的小草也是昂首的。像这个样子有理也矮三分。女人寻求帮助你说话，该找谁找谁，该准备什么材料，准备什么材料，这样躺在地上哭泣，真的让人搞不懂。你的身后有强大的法律阵容做后盾，哭什么？

五十多岁该是当奶奶的人了，自己的孙子看到，该怎样想，该怎样伤心。五十知天命，她知了什么？五十岁该一心一意的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电视上有句广告语发人深省，“年轻时有所浓烈，这是有所求；中年时有所淡定，这是有所思；老年时有所厚重，这是有所悟。”活了半辈子的女人，每天想什么？半百的人对于自己的一言一行该慎重，不要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后来听说，这女人和男人是到法庭来离婚的，因为结婚证丢失了，法庭不受理，所以到政府民政所来开证明信，不知怎么，就上演了一出大哭镇政府的丑剧。

下午，我要出门办事，来到大门口，这女人正和一名女子说话，已经不再哭泣了，是站着说话而不是躺着哭泣，站着多好，站起来立于天地之间，不比任何人矮。这女人和身旁的杨树一样站得很直，不驼背，不曲腿，很健壮的样子，该是侍弄农活的一把好手。他的男人站立在她的身旁，与中午的模样截然不同。我在怀疑是不是我的眼睛欺骗了我。

不想离婚就好好过日子，凡事两人商量着来，要想离婚就好离好散，微笑着挥挥手。

以后他们会怎样谁也说不准，也许就这样一直打打闹闹走下去。无论何种情况，无论怎样的艰难，但我希望女人有尊严地站着说话，永远昂首挺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