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盈之秋

岁月之树的枝头上，又一个秋天就这样缤纷地盛开了。

这样热烈激昂的绽放，未知其间有多少奇葩。但见率真的样形与色泽，也这样如约而至，这样齐心协力，这样张扬着各自的情性，这样大睁着清澈纯净的眼，这样亲切地探视渐行渐远的童年、少年、青年，这样无声地合唱，这样无声地呐喊，这样朝圣一般聚拢来。

它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秋天。

又一次这样伸出湿润而温暖的手，又一次这样敞着热气腾腾的衣襟，又一次这样垂着大功告成的双乳，虽然早在多年以前双乳就关闭了乳头，但是，汗湿的怀里依然飘荡着乳香——岚气与暮霭，丰茂的草与修长的杨，江流与灰岩，沙渚与水鸟，玲珑的秋花与豪放的藤萝，橘子的红与稻谷的黄——这是怎样宽广而仁厚的胸怀啊！如果，钻进草丛里像一只蚂蚱，跳进水塘里像一只青蛙，冲上云霄里像一只火焰雀，舒展身子像一片平流雾，飞过水落石出的大河像一只白鹤……该多好啊！

土坎边上的野石榴应该熟了吧，虽然是酸的，但是，皮如胭脂，粒如宝石，很招人喜爱的。它们好自在啊，张大了口在笑着，像看破红尘又断绝尘缘的弥勒佛。只是，野石榴的籽粒太酸了，连鸟儿都不去啄食。宝石一样的籽粒熟透了，没有人去采摘，破浆了，然后，带着荒芜的风韵自由掉落。

秋天里的景致真是太拥挤太纷繁了，很少有人能够叫得全那些秋花的名字。秋花太多，太小巧别致，太芬芳，太引人遐想，太动人心魄，太容易让人关联往事，太容易勾起某一段艳史，也太容易让人心里难过，难过得纵有千言，也终于无言，只想独自一人走得更远一些，到达的地方更宁静一些，如果可能，直走到把整个秋天穿过。

总想面对一片静谧的苍白，是“露从今夜白”那样的白，是满河满荡的芦花那样的白，也如?尔远逝的白鹤，好像来过，却没留住。也白如杨柳依依的沙渚。修杨正在涤荡岁月留在身上的铅华，由绿而黄，由黄而只剩横斜的枝桠。风华渐去的柔柳变成了矜持的少妇。白色的发夹信誓旦旦地守护着菖蒲一样丰饶的青丝……

无风的时候，丰满的梧桐在静候着什么。

幸好只是忧郁的天色，而非凄风中夹着苦雨，而非冰冷得彻骨。到黄昏，丰满的梧桐像一盏灯那样亮着，在心里亮着，关于人生的理想，打着这一盏灯，东奔西跑寻找一座白色的房子，像白色的发夹一样白的房子。

关于秋天，句号总是打在这里了。

或者，关于秋天，到了这里，仿佛是一根树枝的尖，再往上，再往前，就是名副其实的秋天的天空了。树尖太脆弱了，知道总有一天会走到那里，但不是今天，不是现在。回头，转身，攀爬另一根树枝，体验另一种过程，感受另一种爱，经历另一种苦难，实现另一种成长，渴望另一种自由，享受另一种浪漫，“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另一个地方、另一个过程、另一种情景、另一种结局、另一种忧患、另一种安乐，还会是这个样子吗？是苦难不断还是快乐无边？

岁月之树的枝头上，这个秋天要从这个枝头凋谢了、要零落了，但不管怎样的凋谢和零落，应该有果留存吧，应该不像野石榴那样酸，果肉不会无人取食，不会破浆，不会干缩，但肯定也会莫名其妙地掉落，是无法预测的掉落。那么，耐心等待着，用心接住，果实毕竟是属于自己的；证明确实是自己的以后，送给别人，那些果实毕竟不该永远属于自己的。

秋天，就这样在心里丰盈起来了。

2012-9-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