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里的歌

春在小城外。春，更在乡村里。春，永远在离泥土最近的地方。所以，每年的春天，我是一定要回乡下的。

每次回家，我都要到房前屋后去走走，去转转母亲的菜园，门前的小河，村头的小山，甚至自家的稻田和猪圈。心，会在这绿色的菜蔬、禾苗和泥土里的芬芳里，慢慢地舒展、圆融、饱满。

在那暖风浅醉的春日，我又如期归来了。进门，放下行李，来不及和母亲絮叨，喝一口茶，我便出门了。她们也不多问，心里知道，我要漫步寻春去了。

其实，这个时候，在乡下，春，是压根儿就无须去寻的，倒不如说是感春赏春了。因为，这田间地头，这山上河边，这空气中，这阳光里，春，哪里都是！一树一树的桃花，一棵一棵的白梨，更有那一片一片的金黄的油菜花，一畦一畦碧绿的麦苗，在你的眼前，随意装点，肆意泼洒。不，不，更让你惊喜的还有啊，对，那山上，漫山遍野的啊，是杜鹃花！微风过去，已经有一片红色的花海向你涌来了。

我时而眯眼远眺一下那如烟的桃花，时而俯首轻嗅一下油菜花的芳香，时而蹲下身子去抚弄一下嫩绿的小草，或者，轻跳几下，逗一逗花间忙碌的小蜜蜂。

“每天能这样亲近碧绿、新鲜的蔬菜，这让我感到很幸福！”我像一个痴玩的孩童，独自一人徜徉在这宁和的春日里，心中涌动着的就是这勃勃的诗情和朴素的幸福。

我这次选择的路线是，先顺着村前那条左有稻田菜园，右有小河麦地的羊肠小道，然后过河上山。说是羊肠小道，其实也一直是花香满径，绿草茵茵。

上山了。如果你见惯了城市里阳台上那一盆盆的花，如果你见惯了都市里公园里那一棵棵的花，那么，请来看看这里的花吧。这里是一片片的，一满山一满山的！这是我们乡村春天里最壮观的花，杜鹃花。高高低低，远远近近，俯仰生姿，情态万千，真是会美得让你尖叫，让你高歌的啊！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我，也静坐在这一丛丛的花中，笑了。

坐在花丛中的山头，可以依稀看见我家屋顶上已经袅然升起的缕缕炊烟，那定是母亲在早早准备晚饭了。而此时，太阳还高高地挂在头上，田间地头还有许多忙碌的身影。

心中忽地想起志摩先生的《翡冷翠山居闲话》里的几句话来，“在这里出门散步去，上山或是下山，在一个晴好的五月的向晚，正像是去赴一个美的宴会，比如去一个果子园，那边每株树上都是满挂着诗情最秀逸的果实，假如你单是站着看还不满意时，只要一伸手就可以采取，可以恣尝鲜味，足够你性灵地迷醉。阳光正好暖和，决不过暖；风息是温驯的，而且往往因为他是从繁花的山林里吹度过来，他带来一股幽远的淡香，连着一息滋润的水气，摩挲你的颜面，轻绕着你的肩腰，就这单纯的呼吸已是无穷的愉快；空气总是明净的，近谷内不生烟，远山上不起霭，那美秀风景全部正像画片似的展露在你的眼前，供你闲暇的鉴赏。”“这样的玩顶好是不要约伴的，我竟想严格的取缔，只许你独身；因为有了伴多少总得叫你分心.在这春夏间美秀的山中或乡间你要是有机会独身闲逛时，那才是你福星高照的时候，那才是你实际领受，亲口尝味，自由与自在的时候，那才是你肉体与灵魂行动一致的时候；……”

先生的感受和我此时的心境竟是如此妥贴而相似，心头不免一阵感动，或许，通过文字的穿越，我们竟也算得上是一位知音了？

我又继续往更远的山走去。

一直顺着那座山走完，凭感觉应该是到了隔壁的村子。山脚下有一户人家，门前的一株桃花开得好娇艳啊，我忍不住走了过去。门是锁着的，主人这会儿该正忙着农活儿吧。稻场上晒着一些谷子和衣服。我摸摸这朵嗅嗅那朵，我要用我所有的感触来感受来饱啜这浓妍的春色。

突然，随着一阵山风，耳畔似乎听到一阵歌声，不是手机里的，也不是这房子里的，也不像是村里的广播，难道是幻觉吗？过一会，又有一阵，而且，越来越清晰。对，是歌声，是来自右边山谷里的。我好奇地循声走到稻场边的小路，往山谷里看去。可是，看不见人。因为，山里的路都是七弯八折峰回路转的。但是，歌声是越来越近了。那是什么调调？好像还很好听。

再转过一个弯，眼前的景象一下子便让我心生感动，让我一下子就想到了白桦林，想到了百大荒，想到了老知青。大概有八九个吧，都是青一色的小伙子，衬衣、牛仔裤、运动鞋，肩上都扛着长长的杆子，一个还拿着一顶草帽，他们一边迈着大步，一边大声地唱着歌，真是意气风发，青春昂扬。

走到我身边了，这才看清他们扛着的是测绘工具。原来，他们是城里来的测绘队。都只有一二十岁的样子，个个都那么帅气，那么精神。看到我，他们都很友好地点下头，笑一下。有几个还冲我可爱地眨下眼，做个鬼脸。看到我站在那里笑看他们，他们唱得更带劲了：“不是哥哥不爱你呀，我是来自农村的，一年的收入只能养活自己，哪里还能顾得上你……”呵呵，好幽默的歌词，好嘻哈的风格。是大哲的流行歌曲《闯码头》。

那一群小伙子渐渐远去了，嘹亮的歌声继续在下面的山谷里飞扬：“我要为你去奋斗哇，再苦再累不回头哇，等我搬到城里去呀，开着大奔来接你呀……”

我转过身，再一次轻嗅那桃花的芬芳。

啊，春天，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