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芦苇 作家选刊
姜桥界湾的芦苇就是这样——
你来就来,去就去,不迁就,不抱怨。来来去去,丝毫不影响他们闲赋于界湾,该吟风颂雨的吟风颂雨,该纵论一年四季、春秋冬夏的依旧是高门大嗓、狂狷不拘。
这也是我喜欢到界湾,喜欢去看芦苇的真正缘故。
我这个人气场小,名川秀水、珍花异草什么的,去了就去了,看了就看了,除喧嚣嘈杂让我有些惶恐外,没有留下太深的印象。倒是界湾这些野生恣意的芦苇,让我看了还想看,回娘家似的去了再去。一段时间不去不看,我就觉得心里就有些憋闷、发堵。
姜桥界湾着实我写过不少文字:清澈的水、喈喈的鸟、蓁蓁的草、暧昧的柳、悠闲的牛……她们款款地走出记忆,悠雅地蔓延到身体各个部位、直至褶皱,荡涤着魂魄。可我很少写芦苇。不是不想写,实在是缺乏心智,琢磨不透那纤弱芦苇给出玄妙的暗示。
其实,我去界湾,看到无非就是几棵树,一溪残水,沟沟壑壑间林散着一簇、一簇,又一簇,稀稀拉拉的芦苇。不过,当我用魂魄去解读、摄取时,忽然间发现,那土圪、深壑、岸边、湾底,有种天成之美。你看那一簇簇青苇,每根都是独有的,天造地设就该站在那儿。假设把他们换个地方,哪怕挪下位置,原先的韵致就没有了。上苍缔造万物,万物蕴藏大美。界湾芦苇的美,在于他们拙朴、纷杂、无序。你能否在杂乱中阅读出井然,朴拙寻觅到趣味,纷杂抽出一个简单,让视觉、心灵彻底地享受着大美,就要看你的造化和与机缘了。
界湾芦苇,不仅让你领略到天成的情趣,更会让种简淡和空灵的顿悟。当然,我说的简淡,是历经风雨,打磨掉岁月的棱角,熄灭欲望忧怨,一切遵循着大道从简,返璞归真的简淡。稀稀拉拉的几株芦苇,栖身幽壑,他们不论高大的、低矮的,不论粗壮的、纤弱的,一棵棵安然自若,摇曳着生命色彩和芳醇。土圪、岸边芦苇从不以身居高处,端装出一副高首阔步,傲视侪辈架子。深壑、湾底的芦苇,不会因为身处低微,满腔愤懑,怨上寒天。爱热闹的芦苇,总喜欢呼朋唤友,你附我肩,我依你背,挤挤挨挨簇拥在一起,读日落日出,赏花香鸟鸣,相聚甚欢。爱独处的,远离群居、形只影单,独居一隅,如若为深邃的思想者。人如果像芦苇扎堆,势必会日久生怨,你扒我踢,反目为仇,最终难得宁日。倘若跟芦苇那样形只影单,洁身自好,被人打上清高、怪癖的烙印不说,自己亦因孤独而徒生悲戚。唉,人啊人!
他们就这样和谐地相处着,东风来了,他们抖索着身体朝东。西风来了,他们又俯身向西。这不是权势示媚,相反,他们恰恰是种超脱与豁达。宛若洞穿世间一切的智者,心里抱存一抹淡定,其它皆为外在的,形式的了,一切都暗然了,微不足惜了。
同样根植界湾那块土地,与芦苇气脉相通,可岸边的几株宠柳就不一样了,一经风雨,轻者落叶倏倏,重的甚至腰折根起。村里老人对此的解释是树大招风。我不这么看,硕大的身躯,更应该硬朗、尖挺,栉风沐雨,他们至少要比纤弱、细柔的芦苇强上百倍、万倍吧,可在疾风骤雨前,这几株柳树惨不忍睹。不停地攫取,不停高攀,是那几株柳树的悲剧根源。这也应了那句老话,无欲则刚。
端午节包粽子,离不开苇叶。其实,彼时苞米没过腰身,高粱也迎风展绿。苞米、高粱叶片的大小、柔软程度、采撷难以非芦苇所能企及,可人们宁可踏水陷泥,高攀低就,冒着虫叮蛇咬,去够下那一片片苇叶,包上洁白糯米,以祭奠自己心中的仰慕,也不愿顺手摘下那片苞米、高粱的叶片——在人们的心目中,只有这纤纤君子般芦苇,才能够暗合香草美人,才配得上那个孤高清瘦的魂魄。
我喜欢到界湾看青青的芦苇,不必繁琐——
一片余晖、一抹朝阳,数丝柔风,一道弯弯清水,这些足够了。哦,当然,还得带上一颗平常、纯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