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在记忆里的胡同
从我有记忆的时候,我们家后面那条几百米长,荒废了不知有多久的老胡同就一直存在着。大约五米宽又潮又湿长满青苔的青石板路面拖着长长的尾巴蜿蜒地从我家后面的山坳里一直延伸至护城河西侧府衙门口。整条胡同东西而坐,跨度约三四百米,就我所知,这已是相当的长了。胡同西侧各一排木瓦结构的古建筑,有的被人家用来堆柴放旧东西,有的则被政府划为危房,贴下了封条。
我不知道它何时存在,更不知道它存在的意义。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或许,几十年或者几百年前这里是一条繁华的大街,车水马龙,过往行人络绎不绝。两边的店铺或酒楼客栈,或药铺米店,又或是戏楼妓院,歌舞升平,门庭若市。
但现在它只是一条早已淹没在历史的长河里被荒草覆盖了的又老又旧的胡同,价值只剩下“仅供观赏”而已。
木格子的窗户只剩下一个破旧的框架在一层油亮的灰尘下面静静地叹息。门前坑洼的石阶上布满的青苔勾勒着旧时的繁华。蟋蟀的歌声见证了怎样一段过往的历史。是史诗,还是哭泣?
我无从知晓。
或许就是这样一条经历风雨沧桑的胡同,在历史的长河里,自然有着它存在的意义。
许是经历了某次天灾,或者人祸,一夜之间这里变得空空如也。许是时代的某种变迁,许是它经历了朝代的更替,又或者,它走过了某场战争带来的烽火硝烟。
但它终究还是挡不住历史的脚步,在滚滚红尘里逐渐没落了。
胡同深处有口井,方方的四棱的井台。井下面又深又黑,扔一块石头下去大半天听不见落水或者落地的声音。
井边有棵大枣树,我小时候它还很高大,很伟岸。秘密的叶子像伞一样高高地撑着,所以我经常到树下乘凉。
但现在这棵枣树已经枯死了。光秃秃的虬枝硬生生的卡在空气里,在风雨的侵蚀下化为尘埃。树下的蒿草已能没膝,一个人走过,常常能听到蟋蟀的叫声。偶尔还能看见一两只青蛙弯曲着腿潜伏在草丛里。不小心惊动了它们,也不慌张地蹦垩着跳远。
仿佛偌大的一条胡同,都由它来守护。
我记得枣树上有个麻雀窝,下午乘凉的时候总能看见一群麻雀从很远的地方飞回来,欢快地叫着,扑闪着翅膀在树枝上跳来跳去。
我记得那扇腐朽得掉了漆的窗户下的柴堆里有一个老鼠窝。指拇大的小老鼠满满的挤了一窝,红通通的,不注意让人以为是一堆西红柿。
我记得有只流浪的猫在胡同里流浪。我叫它贝贝。它会在枣树下的草地里傻傻的追逐一只蝴蝶。如果蝴蝶头也不回地飞走了,它会前爪撑着趴在地上,然后呆呆地望着远方。
但它总也不会寂寞。它总能找到可供它玩耍的东西。比如过一会儿它又会追着蚂蚱在草丛里东窜西跳了。或者乐此不疲地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圈。累了的时候,如果有太阳,它会懒洋洋地趴在井边的石台上舒舒服服地眯会儿眼。
关于这条胡同,能记起的总是不多。只是偶尔能够想起某些模糊的片段。比如会用从学校偷来的粉笔在写了“危房”的墙上画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或者写上某个人的名字,又或者方便的时候会在墙上画地图。比如会和伙伴一起在胡同口用泥作饭,以草为菜过家家。比如会带着自己喜欢的漫画躺在草地上看一上午。阳光透过微微有些稀疏的枝丫斑驳地照在脸上,温暖却不刺眼。比如会一个人依依呀呀地在胡同里疯跑,比如会和一群伙伴在胡同里唱歌跳舞…
关于这些,能够想起的都想起来了,不能想起的都忘记了。
关于它的记忆逐渐淡去了,但它依然还在那里。孤独地坐落在那里,借着蟋蟀的叫声对渐渐落下的夕阳深深地叹息。
是对时光如流水的感叹,是对繁华如浮云的惋息。
在胡同里离我家较近的地方有一块高地。
据说是原来官衙行刑处决犯人的断头台。当我坐着最高那块石板,我不知道脚下流淌了多少人的鲜血。正义与否,冤枉或是其他,跟我都没有关系。
我只喜欢坐在那里看太阳渐渐落下,最终沉入地底。我也喜欢在夏天里看一层层绿得发亮的爬山虎覆盖了整条胡同,远远望着,就像一块天然翠绿的翡翠。我也喜欢看着小猫贝贝追着咕噜咕噜滚远的玻璃瓶从胡同这头跑到胡同那头。
对于这条荒废多年的胡同,我有一种特别的感觉。有时候我会听见它在风里发出悲戚的呜咽声。有时候我会听见它借着蟋蟀的叫声在夕阳里微微地叹气。在夜里看星星的时候,它什么也不说,只是在黑暗里默默地望着天空,在沉默。
一个沧桑者,一个孤独者的悲哀。
就像那棵逐渐风化并孤独着的枣树。
有时候我在想,那口孤零零的井里究竟有什么。如果它没有底,那它通向的是何方。如果它有底,那它又装了些什么。
关于这条胡同,能知道的是,它或许曾经繁华,但现在已经荒废多年。五米宽,三百多米长的青石路,古井和枣树,断头台与蒿草。
或许那些我不知道的历史,我不知道的秘密,统统都被装进了那口又深又黑的古井里。没有谁能知道。
它的存在自然有它存在的价值。尽管没落,历史,来历不明,但它还拥有观赏价值。至少它是某段历史,某个故事,某个时代的组成部分。
它蛰伏在夕阳的余晖里见证了朝代的更替,历史的演变,社会的兴衰。
它依然沉默着。时隔这么多年,我终究还是没能知道它的秘密。
我不知道这条胡同里曾经上演了怎样的故事。但我知道它现在的故事。
它用一贯沉默的姿势,守望着太阳升起,目送着夕阳落下。在夕阳的余晖里微微地叹息,借着蟋蟀声哭泣。
在风里雨里阳光里,在白天里黑夜里过去里,它见证了太多,守望了太多,失去了太多。
它曾经繁华,正在没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