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留――献给那个我没有见过的生命
快入夜了,村庄里静悄悄的,所有的人家灭了灯,黑夜中一片安详,我在秋风中,看月光下婆娑的树影,不觉得凉。我的眼前,只有这盏灯是亮着的,朱红色的大门在昏黄的灯光下,映得格外温暖,可惜我感受不到。
这个院子,这户人家曾经我最熟悉,如今,我站在角落里默默地看着,分外悲凉,灯光愈是明亮,我愈是无力。我想去触摸这一砖一瓦,我想去看看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我想去看看。。。
我俯瞰,果然客厅里的灯亮着,墙角仿佛有个影子在灯光中摇曳,也许是我。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围坐在那张老木桌旁,那张桌子老了,每次吃饭时稍稍用力,它便咯吱咯吱得响。四条长板凳,坐着四个我最亲的人,我摸摸脸颊,却是没有一滴泪,真是残忍。爷爷一双粗糙的手紧紧握着,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奶奶混浊的眼睛不停地落泪,她低头看着那张桌子,仿佛想要把它看穿,眼泪落在桌子上,吧嗒吧嗒的,她似乎是想叹口气,却害怕什么,生生得克制住了,爸爸嘴唇紧闭,一下子苍老了好多,那张被风吹日晒的古铜色的脸在日光灯下显得苍白,一盒烟就放在桌上,没有打火机,妈妈侧坐着,呆呆地看着门外,一言不发,仿佛只剩一具驱壳,头发散乱着,手里紧紧攥着什么。
外面的马路上稍稍有汽车的动静,爸爸爷爷、奶奶就立刻紧张起来,汽车过去后,又是一阵沉默、更加凄凉的气氛。此刻,我多想打开门,像无数个夜晚一样,停下车,让妈妈给我做饭,和奶奶一起看电视。
一辆汽车亮着大车灯从屋后的马路上过来了,停了下来,爸爸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双手按着桌子,奶奶的眼泪落得更凶了,喉咙里呜咽着,爷爷依旧一言不发,手却攥的更紧了,妈妈的身影微微动了下。片刻后,那辆车又发动走了。屋子里又是一片死寂,爸爸的嘴唇咬的发白。
我只是默默地看着。
远处是摇曳的车灯,还是来了。
爸爸打开客厅的门走到院子里,奶奶颤颤巍巍地起身,爷爷也跟着出来,妈妈依旧无神地坐着。
车子转了个弯,驶入小巷,在朱红色的大门外停了下来,尖锐的刹车声划破天际,却唤不来黎明。
爸爸奔跑着打开大门,看见那一抹白色,眼泪唰得落下,接着是奶奶一声嚎啕,车上的人打开门,也打开了那扇门,我看见了,看见那个衣着整洁的女孩,乌黑的短发,却紧闭双眼,躺在一片白色中,那就是我。
奶奶在替我叫魂,“姑娘啊,回来了,回来了。。。”那苍老的声音在寂静的村庄上空盘旋,化作清风在我身边飞舞,我想说,我就在这里,就在这里,回来了,回来了!我张张嘴,无言。爷爷贴着灰色的墙站着,瘦弱的身躯似乎禁不起一阵风。爸爸和送我回来的叔叔一起把我接回屋里,妈妈依旧坐在客厅里,看着棺木,攥着手里的头发。直到客厅的门开了,我就那样出现在她的面前,她看着我,仿佛是看见那个夜晚降生的小婴儿,她缓缓地起身,走到我身边,看他们将我小心翼翼地放进棺木中,她突然跌落在地上,眼泪夺眶而出,就像从心底涌出的鲜血。她说不出话来,只能“啊,啊”地哽咽。
那个十九岁的姑娘,就这样在四个人的围绕中安详地躺着。
那一天,我拉着妈妈的手,哭着说:妈妈,我不想死,不想死。她的泪打在我的脸上,一把搂过我,她紧紧地抱着我,她说,妈妈替你死,妈妈替你死。
那一天,我和妈妈躺在邻近的两张病床上,妈妈朝我欣慰地笑,她动了动嘴,我知道,加油!那一天,我们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那一天,他们揭下我的氧气罩,10月5日21点29分死亡。
我只能默默看着。
多希望还有一个人能来替我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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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十九岁离开的好姑娘,你一路走好。。。挣扎过,努力过,希望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