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地里的鸡啼
记不得这是第几个没听过鸡啼的日子了,抑或者说是本不愿意去记得,索性干脆就遗忘。站在一个清醒的角度张望打量,你会惊愕的发现,在这个钢铁水泥浇铸的森林里,根本没有一个,一个哪怕是近乎卑微的角落,去容纳一声裹有浓郁泥土气息的鸡啼,去接受你内心的情感世界。
大概那些高雅的贤人雅仕都觉得,在这般繁华的霓虹的彩流里,鸡啼像是一个土里土气,双手龟裂,头戴白巾,满脸的英气尽被岁月剥蚀的老大爷,流逝的年华让他显得像是被抽空了的皮囊,会给予虚荣的人一种焚琴煮鹤,大煞风景的感觉,我觉得在这里错觉似乎更合适一点,双手上的沟壑正是他一枚枚战功显赫的不朽勋章。鸡啼是黎明的忠诚使者,没有鸡啼的早上,太阳居然还能照常升起,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奇迹。虽说同是早上,可没经鸡啼洗礼过,就像是没梳洗的美人,竟是满脸的疲惫,那娇好的容颜也暗淡了几分夺人魂魄的光彩。更重要的是,有鸡啼的地方,承载着那一方淳厚的沃土,我的故乡。
离家的人,总是会被多情的思念缠绕,这已经成了一种甜蜜的通病,每一个患者都心甘情愿被其折磨着,不敢也不愿有一句多余的怨言。一声故土的鸡啼便是治愈这思乡之病的药引,再加上清晨的薄雾、被风摇晃的炊烟,顿时令人神清气爽,心里的郁结豁然开朗,仿佛在墨染的夜里看见北极星璀璨的光芒。激情的想像过后是冰冷的现实的凝望,他漆黑的眸子,即使对着熊熊燃烧的篝火,怕是也映不出一丝一毫的温暖。
现在,每天把人从睡梦里吵醒的是汽车时而嘶哑时而清脆的鸣叫,是闹钟里传来的跳动音符,它们全是高科技的产物,没有半分流淌的热血,更不消说神圣的情感,即便它们制造的响动比鸡啼要大上许多倍,却没有把人的眼帘拉开的力量,可能是个体本身不愿在这种嘈杂里醒来。
我曾设想,让我们暂且抛弃现有的高科技的子嗣,在夜里只点一支昏黄的油灯,翻看着散落有沁人心脾古韵的老书,拉近我们与那些在另一个遗落的世界里行走的古代圣贤,去聆听他们关于思乡的高妙珠矶。然后把它们偷来,用来煎熬我们自己对故园的深情厚意,酝酿出一杯浓烈的酒水,一饮而尽,而后就和衣伏案入梦,大笑酣睡今宵衣不解,孑身独卧梦摇曳。待到翌日清晨,一声亲切的鸡啼将我们唤醒,再多的故土景像,也装不满我们小小的瞳孔。站在老屋瘦弱的顶上,面朝东方,看着从古老年代里走来的太阳,慢慢地度着步子,踩出崭新的一天。但是这毕竟只是设想。思念故土是人与生俱来的本领,不需要经过专门的学习,它就像是我们身体上或内心里的某些东西,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逐渐摆脱雏形,褪去稚气。只不过它不会随着流逝的年华衰老,而是一直年轻着。
远离家园的我们,习惯回忆那些日子里我们本已熟悉的一切,那些事,和参与那些事的人,还有那时的一草一木,一砾一石。即便是很平凡的东西,在回忆里也是价值连城。有时候,甚至会一个人呆呆的坐在那里,嘴角不自觉的浮现一丝满足的微笑。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点起一抹星光,让躁动不安的心获得些许安静的碎片,再用这些碎片拼凑出一个个金色的华年。
与其说是渴望鸡啼,倒不如说是憧憬鸡啼过后的清晰而明了的世界,这一点毋庸置疑。我们可以在那里悠闲自在地散步,脚下满是厚重的黄土传来的温热,偶尔抬头看看天上懒散的云朵,像是一群睡着的绵羊般安静地卧着,直到风过来推推它们,这才向前挪动几步。我们会心地笑着,如同老农在自己的菜园里漫步一般满足。可这些在陌生的土地上都是洒在风里的幻想。
陌生与一种格格不入的失落,将我们原有的优越感剥削的一干二净,只给我们留下了过去编织的回忆和未来迷离的憧憬,现在永远是让人无法满足的,我们会在某个现在已衰老成过去的夜里,继续追求未来并怀念现在。正如我们在故土的时候并不能真正体会它到底包含了多少的东西,也想不出有一天会多迷恋它。你可以在别人面前装做一个坚不可摧的强者,可能你本身就是强大的。但在故园的面前,你永远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哪怕是你到了耄耋之年。
我们在思念故土和交际现实的纠结里生活着,虽不说累,可胸腔里火热的心也早已疲惫不堪。渴望着回家的那一天,在故土亲昵的夜里幸福的睡去,将现在关于它的回忆取出揉碎,倾倒在那时岁月的港口,让它们交融汇聚,向着未来流去。这样想着,身边不自觉笼起一股温馨的烟雾,久违的酣畅淋漓的感觉弥漫开来,让人迷失在现实与想象的交点,渐渐区分不清它们之间应有的明显的界限,朦胧中似乎又听到了熟悉的鸡啼,不需要什么作为过渡的介质,只一下就把人拉回了某种不可言传的意境里,满目春色,莺歌悦耳,那些梦里的景象又一一展现出来,像是在回忆的博物馆里游荡。伸出手去,似乎还能碰到,他们说的话,还能听到。
今晚的月亮别样的冷清,像是一团凝固的光晕,更像是被岁月洗漱过的壁玉,或许是它被古人寄予了太多的乡愁,或许是它认为别离是司空见惯的,这使它脸色苍白,略显得憔悴。望着它一身的寒意,我觉得自己像是在被黑色心雨淋湿的梦里,所有的光亮都化为死寂的漆黑,盼望着一声渺远而又亲切的鸡啼,给我以准确的方向感,指引我穿过崎岖的山道,涉越奔腾咆哮的激流,找到这场梦的出口,重新回到那个明媚的国度。月亮开始向西沉去,锐利的月光洞穿老树干枯的枝桠,斑驳的暗影流淌一地,我看见了其中滚动着的古人留下的思乡诗句,惟有一遍又一遍默默地读着,为逝去的他们,也为存活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