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落田野的舞步

田野上，会有舞步吗？！

有。真的，只有你仔细地观察，用心地体会，你会发现田野上不仅有舞步，而且舞者的技法与韵致纤毫不逊色灯光怪离、云山雾罩舞台上的演员。田野上，那天然、无雕饰舞步，在给你带来视觉享受的同时，它会让你层层包裹的心扉，慢慢地、不知不觉中如田边朵朵野花悄然地绽放。

田野上舞步是有颜色变化的。

一年四季，炊烟仿佛为一位不甘寂寞老者，总爱缠绕着风儿诉说着对村庄眷恋与牵挂。在炊烟喋喋不休中，田野上的庄稼已按耐不住性子，开始舞步了。或起或俯，或疾或缓，完完全全地和着风的节奏舞蹈着。青涩、金黄，金黄、青涩。斑斓的舞步,永远踩在季节的点上，一点差不了。譬如，几阵暖风，布谷（鸟）声声，庄稼的舞步立马由青变黄。田野，倏然间呈现醉人、成熟的金黄。再譬如，金凤破署，琼露占菊，庄稼的舞步自然而然地由金黄变成青涩……

广袤的田野，庄稼的舞步独步其间，是单薄的、寡淡的。乡村人心也不甘。平日里表情木讷、呆板的乡村人，他们可是天生的舞蹈者——他们血管里流淌四射的激情，心中积郁蓬勃的欲望，举手投足间，彰显着舞者特有的气度和素养。斗牛舞、迪斯科，探戈、伦巴哪支舞不来自乡村，留下劳动的烙迹！只许有合适的空间、合适的时间，乡村人会心身合一，酣畅淋漓地用肢体表现岁月的酸甜苦辣咸。有时恍如翻江倒海，气势如虹。有时恍如小桥流水，温润缠绵。有时又恍如月光下树叶，哗哗地抖落鳞鳞碎碎的光斑。

你还真的别不信！

就说撒种吧。撒种人会在田间地头顺手抓把细土、麦穰，随风一扬。细土、麦穰或近或远、或疾或徐降落了。撒种人旋即挎起篾篮，夹着笆斗开始播撒。行云流水。啪，一把种子还未着地，手在空中划道弧线后，又握满了种子。脚步随着每道弧线往前一挪。啪啪啪，种子起起落落。嗒嗒嗒，脚步一步赶着一步往前挪。节奏欢快、鲜明——快了，这丢那?的，长出的庄稼宛若秃子头上的毛发，自寻尴尬；慢了，重叠交叉，浪费种子，长出的庄稼挤挤挨挨，先天营养不良，为收获所拒。无需用灯光、烟雾遮掩，更无需舞伴来补救，撒种人靠的就是“手里有”、“心里有”。

撒种需用多大力，脚步该挪多少，它的韵律和节奏如何把握，说不清楚，全靠“悟”。

如果说撒种是曲劲舞的话，那么，晒红芋干则是一曲抒情小夜曲了，就像舞厅里在激情舞蹈过后，爱放点舒缓、轻松的音乐——那音乐像徐徐微风，轻抚着一张张汗津津的脸。

红芋起收季节，新翻的土地上堆着一堆堆红芋。借着冷冷月光，村妇们娴熟地推切着红芋。“唰唰唰”，随着村妇身躯有节奏地晃动着、扭曲和不时发出的声响，圆滚滚、褐红色的红芋，转瞬好像被剥去臃肿、笨重的衣衫，露出洁白嫩艳胴体。蹲在一旁的孩子们一拥而上，或挎或背，由近及远，将一片片洁白的红芋干连同欢笑和嬉戏，天女散花似的地抛撒出去，雨点般地落在土地上。此时，夜是深邃的，醒着的是点点繁星，土地在沉思，欢愉其间的是洁白红芋干片片和农家人。这种纯粹，这种安详，纵然是天才音乐家也难以企及，即便是舞林高手，也只能是扼腕唏嘘，自叹弗如了。

插秧如斯，割麦如斯，土地上所有收种也如斯。乡村人不停舞着，在天地大舞台上，他们与庄稼一样，和着季节的节拍，风里雨里舞着。舞着自己的日子，舞着自己的命运。

太阳、月亮、星星、树木、村舍……是忠实的观众，也是背景和村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