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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鱼

2013-10-13 03:59 作者:九命老猫 阅读量:254 推荐0次 | 我要投稿

海鱼让我给她讲个笑话,这个要求不算苛刻。苛刻的,时间不对,地点不对,当时的氛围也不允许。正是盛夏时节,吃过午饭以后,同学们大都各安其位,伏案酣睡。假如海鱼猛不丁地来一个仰天大笑,我真不敢保证,不会有人因为美梦被扰而晕厥过去。毕竟,这是有过深刻的教训的。

那是第二个学期开学之后的第五天,第一次上哲学课。老师是一个中年妇女,戴着眼镜,穿着打扮土里土气,讲课的神情却气宇轩昂:不大的讲台上,她不停地踱着步,既不看书,也不板书,完全凭着记忆复述着课本上的内容,偶尔,眼角瞥过一抹寒光,寒光过处,所有昏昏欲睡的眼神立刻熠熠生辉,如同打了吗啡。无奈,我的位置较为偏僻,加上阳光西晒,那抹寒光迟迟没有光顾,心中不免怏怏。睡一会儿吧,精力十足,不睡吧,实在又对马克思列宁主义没有一点儿兴趣。

正百无聊赖的时候,忽觉身后有人戳了我一下,回头一看,一张纸条从海鱼的桌子底下递了过来。我赶忙伸手接过,回身细瞧:圆圆的,像个猪,四只眼,乱咕嘟——打一物。我不由捂嘴暗笑,瞄了一眼讲台之上那个胖胖的身子,随手写了一个答案,扔到海鱼的桌子上。

谁知,还没转过身,就听一声咳嗽重重地在耳边响起,紧接着,老师旋风一样刮了下来,信手拈起那张刚刚落到海鱼桌子上的纸条,扔到我的面前:念!我的心一紧,双手哆哆嗦嗦地捧起纸条,抬眼瞄了一下那张冷冰冰的脸孔,又扫了扫周围那些幸灾乐祸的眼神,良久说不出话来。

念!让大家听一听课堂上的情书究竟有多精彩!老师一动不动地钉在我的身边,斩钉截铁地喝道。

我踌躇了一会儿,心一横,一咬牙,把纸条上的内容读了出来:圆圆的,像个猪,四只眼,乱咕嘟——打一物。答案:请看讲台!

短暂的沉默之后,整个课堂顿时翻了天。大笑的,跺脚的,吹口哨的,鼓掌的,如果不是窗外嘹亮的蝉声适时响起,怕是二里之外那位经常倚着一树芙蓉在超市门口低头瞌睡的长胡子老头也会惊得跳了起来。

然而,老师却晕了,在距离下课不到十分钟的时候,晕倒在教室的过道里,我的脚底下。但是醒来,面对着纷纷赶来的校领导,老师却出奇的大度,说了一句,天热,中暑了。对于我和海鱼的恶作剧,一个字都没提。但是之后,她也再没有出现在我们的哲学讲堂上。

我竖起食指,搁在嘴边,轻轻的“嘘”了一声,示意海鱼不要无理取闹。海鱼却恍如不知,俏脸一板,眉眼一横,纤手一指我的脑门儿,刻意压低了嗓门说:讲!讲不笑我,小心脑袋。说完,晃了晃拳头,嘴唇撅起老高。我一伸胳膊,猛的拍了拍她的脑门儿:你也太霸道了吧?海鱼一晃脖子,狠狠地白了我一眼,正午的阳光下,我看见她一头齐耳的短发那么柔顺,那么光泽。我只好举手投降,一边苦苦思索,一边一本正经地对她说:也行,但是笑了,你得做我女朋友。海鱼愣了愣,弯着眼睛瞄了我一眼。我正满心期待呢,她却猛然来了一句:想得美,我保证不笑!

不笑才怪!我说:就你,“砸不烂的螃蟹”似地,就算没人讲笑话,哪天也少不了听见你笑得叽叽嘎嘎的,炸的脑子疼。

但是,埋怨归埋怨,海鱼布置的任务却是必须完成的。于是,静谧的教室里,我压着嗓子开始了演讲:话说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农夫正赶着耕牛在田间劳动,忽然,一阵悦耳的铃声响起,原来,是家里的老婆子打来了电话……

很久很久以前,有电话吗?胡说八道。海鱼忽然插嘴。

不是故事嘛,仔细听。我继续说:农夫是个妻管严,向来唯老婆的话是听。可是,正干着活,怎么能接听电话呢?万一不注意,垅子斜了怎么办?好在农夫特别聪明,只见他当机立断,一拽牛缰绳,嗓子里冒出来一句话,嗨——鱼——,嗨——鱼——别说,也怪了,那牛竟然停了下来……说到这里,我戛然而止,脑袋一耷拉,伏在了胳膊上,脸上早已忍俊不禁。我估摸着,连两秒钟也超不过,这个对笑没有一点免疫力的女孩子肯定会捂着腮帮子咯咯地笑起来没个完。谁知,事情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对面的海鱼一点动静都没有,整个教室里却潮水一般乱了起来。仔细一看,原来那些趴在桌子上排列得整整齐齐各式各样的脑袋,这一会儿,俯仰得却是那么错落有致。唯有海鱼,一张白生生的娃娃脸上,布满了阴云,看那架势,如果不恶狠狠地咬我一口,是解不了心头之恨的。

完了,我想,这个玩笑开大了。

果不其然,一个下午没过去,不大的校园里,“嗨——鱼——嗨——鱼——”的叫声就此起彼伏了。开始,还仅限于我们班,慢慢的,就传遍了整个系,到了临近放学,除了学校办公室的几位领导摸着锃亮的脑门儿不知所以外,所有看向海鱼的目光都无一例外充满了异样,甚至于到了最后,连我自己都无法“幸免于难”了。

海鱼愠怒地非要拉着我出来向几个闹腾地最欢实的同学解释。我说算了,过几天就好了。她不依,我只好跟着她去了操场,下意识里,我很明白,有些事情最好是不解释,否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只会带给自己更大的麻烦。但我又不能明确的告诉海鱼,从某些方面而言,她并不是一个可以通过常理揣度的人。

就说刚开学的时候,我闲得无聊,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吹向了同桌一个正在低头看书的女同学脸上。女同学很不高兴,却又不敢吱声。毕竟,坐在一起还没有一个上午,谁也不了解谁。加上她体质瘦弱,即使发怒,也是一副怯生生的表情。我得意地吹了声口哨,与周围一帮“烟友”们相视大笑。女同学气得一摔书本,眼角立刻挂满了珍珠。我们不由地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谁欺负我梁姐?谁?谁?突然,一个脆嫩的女声由远而近一阵风似地吹了过来。抬眼一看,是个愤怒的女生,长得小巧玲珑,一身蓝色碎花短裙,一双即使愤怒也掩饰不住喜庆的大眼睛。彼时,正双手掐腰,弯着眼睛一圈又一圈地扫视着瞠目结舌的我们。我急忙低眉敛容,装作呛了烟的样子咳了一声。

咳什么咳?咳就完了?女生一拍桌子,吆喝着。

可恶的“烟友”们都装模作样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只剩下可怜的我一个无辜地接受审判。同桌的女同学拉了一下她的胳膊,低声说了一句算了。她一甩胳膊,继续吆喝,算了可不行,别当我看不见。然后,一个个把刚才围坐欢笑的“烟友”们拽了起来,立逼着他们一一向同桌女同学低头道歉。我当时还很纳闷,原先还一个个流里流气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的“烟友”们,那一刻却齐刷刷地老鼠遇见猫似地,乖乖地按照她的要求鞠躬,说好话。一番折腾之后,她便拉着我的同桌走出了教室。我正暗自高兴作为始作俑者的我白白逃脱了她的责难的时候,一件悲催的事情发生了。

不知何时,我的周围忽然聚集起了全班的女生,她们穿的花枝招展,脸上笑得和蔼可亲,仿佛捡了宝似地,看向我的眼神里布满了深不可测的笑容。我一看气氛很不正常,拔脚就想溜。我一向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知道自己平常并不招女生喜欢,而看今天这个架势,注定有了鬼。

你,去买糖!一人五块,多了不嫌多,少了可不行!我刚站起来,她的声音就隔着人缝丢了进来,你以为你能躲得了?想得美!

于是,我只好在她们的一路“护送”下乖乖地去买糖。之后,她才心满意足地放我一马,并且告诉我:不服,就来找我,我姓龚,叫海鱼。

慢慢地认识了,熟悉了,我的胆子也就越来越大了。先是“龚海鱼同学”,后是“龚海鱼”,接着就是“海鱼”,“小龚”,一来二去,海鱼也不叫了,小龚也不喊了,不管人多人少,我开口就是“小狗儿”。开始,可能叫的比较含糊,语速也快,她并没有听出来,可是坏事就坏在她周围聚集的那帮“花蝴蝶”们身上。不知道是谁告诉了她,反正当我第二次再这么叫她的时候,她连个迟疑也没打,很干脆地回我一句:四眼儿!

小狗!

四眼儿!

小狗!

四眼儿!

声音越来越大,却都没什么恶意,反而就像几岁的孩子看见了奇洋景一样,有点乐此不疲起来。当然,事情往往就有两面,我们觉得好玩儿,其他人也许更觉得好玩儿,很快,海鱼和我就成了校园里的名人。倒不是我们做出了什么了不起的成就,而是因了这两个好玩的绰号似得名字。只要我们两个一块儿出现在校园内外,熟悉的不熟悉的,都会微笑着来上一句:四眼儿——狗儿,干啥去……

好在海鱼是个大咧咧的人,虽然不乐意,却也没急眼,只在机缘巧合的时候,和我翻脸。那时候,学校的校刊已经红红火火地闹了起来,虽是油印,但由于学校重视,刻工和编辑得力,很受同学们欢迎。海鱼呢,也许近水楼台先得月吧?面对着我这个主编,一点儿客气的意思都没有,穿花蝴蝶似得一篇篇往我的桌子上扔稿子:呶,四眼儿,给看看能登上不?呶,四眼儿,这篇给我发个头条吧?

我是既好气又好笑,什么什么呀这是?你看看小狗儿,错字连篇,语句不通,还头条,半条都没有!我真怀疑你是怎么考上这个所谓的大学的,白白糟蹋粮食!海鱼就跳脚大闹:正是不通顺才找你修改的嘛,我不管,反正得头条!看那架势,摆明了是在耍赖。我一旦再坚持,一阵劈头盖脸的“训斥”就会暴风雨似得砸了下来。什么叫她小狗儿不对啦,要我挨个同学去解释啦……没办法,我只好逐字修改,甚而重起炉灶,以至于她捧起刊物细读的时候,眼睛睁得恨不能蹦出眼眶:这是我写的?这真的是我写的?咋着除了名字看着像,其他没有一句话像我的呢?

看着她的样子,无数次,我忍不住捧腹大笑。但有一次,我却无论如何笑不出来了。

海鱼,你有个妹妹叫海鲸?我问她。

海鱼,你是奶奶拉扯大的?我问她。

海鱼,你奶奶的眼睛真的看不见了?我问她。

问一句,海鱼不做声;问一句,海鱼不做声;问急眼了,海鱼撂下一句:你烦不烦啊?然后,慢慢地转过身,慢慢地走向自己的位置,慢慢地趴在桌子上,除了肩头偶尔抖动几下,很长时间都没有动静,即使她要好的朋友拿了她最爱吃的棒棒糖,也换不来一个笑脸。我默默地盯着她,心情无比的沉重。不是那次偶尔翻看了她的日记本,我怎么会想到如此活泼如此快乐的海鱼,竟然会有如此惨痛的经历呢?父母双亡,叔叔不管不顾,姐妹两个从八岁开始只能依赖年迈的奶奶生活!而在两年前,奶奶也不幸失明,不是从万里之遥的新疆迁回来的大伯,怕是这种毫不起眼的学院她也上不了的。而她却始终这么快乐,这么开心,人前人后,从没有皱过一下眉头。心情沉重之余,一种淡淡的情愫没来由地翻卷上来,并且越翻卷越厉害,几欲拔步起身,揽她于怀……

几天以后,她问我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我没有隐瞒,并且告诉她,打算去她家里看看!好家伙,这句话一出口,如同捅了马蜂窝,海鱼马上跳了起来:你敢!不许去!我追问原因,她扭捏了好久,说:还不到时候。说完,脸上破天荒地出现了一抹红晕。

不到时候,那什么时候是时候呢?我不知道,也不敢继续问下去,她翻脸的样子虽然可爱,但也同样让人揪心。

我依从了她的主张,没有再提去她家的事情。但是从那以后,她的影子便深深植根于我的心中。她笑,我大笑;她恼,我哄她笑;她有事,我立马去办。我像一个细心的花匠,精心呵护着一株珍贵的苗木。因为课业轻松,我们的心思多不在课堂,传递个纸条,猜个谜语之类的稀松平常。反正她喜欢,我也乐意。老师们也大多对这类事情不管不问,谁没有个年轻的时候呢?估计,他们都这样想。

不过,无论怎么想,那层薄薄的窗户纸,一直就那样严丝合缝地糊在各自的心窗上,于我,不是不想捅开,可是我不敢。于她,虽说绝大部分时间和我赖在一起,却也没有一点儿异样的表示。同学们都看出来了,开玩笑说:应该是终结书信(纸条)传情的时候了,该来点实际的。我偷笑,她也不恼,但我的手背上倒是没少指甲的抓痕。但我仍然不敢,纸条上我什么都写,唯独涉及感情的话题,一句也没有。

还不到时候。我对自己说。

大二下学期,临近毕业(大三实习,不在校园),我终于忍不住了。心里只要一想到转眼就各奔东西,很难再见,就难受的不得了。但我仍然不敢说出那句话,虽然透过海鱼的眼神,我看见了期待。想来想去,我终于想到了一个这种的办法。我写了满满一大张纸的心里话,托我平时很不错的一个朋友转交给海鱼。我想,校园毕竟人多,不如正正经经地约她出来,那样,也显得庄重。

但我万万没有想到,那天之后,海鱼的影子消失的干干净净,包括我所托付的朋友,也再没有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很后悔,为自己的一厢情愿,为了因为我的一厢情愿连带着让一个快乐的女孩儿竟然放弃了学业!同学们劝我去她家看看,说不定会有转机。可我已经被吓破了胆子,何况,我只知道她来自某县,具体地址却从没有问过。后来想起,应该去档案室查查她的资料,但得到的答复是,我并没有那个权限。

多年以后,听到了我那位“朋友”在狱中病死的消息,我才约略知道:海鱼那天是应约去了学校后面的小树林的,那位我所信赖的“朋友”也去了……几天以后,海鱼仰药而死。

我悔断了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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