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利
“王老师,下班了……”大门口保卫科的小胡一脸堆笑的打着招呼,满是赘肉的脸硬是被挤成一朵花,两只手相互揉搓着,不用问,肯定还是说那件事。
这小胡有个亲戚想把孩子转到王老师班上。王老师是省、市级教学能手,优秀班主任,多年来的教学成绩有目共睹。自然,有很多家长挤破脑袋也要把孩子塞进他的班级。这事小胡跟王老师说过好几次了,每次王老师都说听学校的,让他找领导安排。本来王老师的班级就严重超标了,校领导也不好再往进硬塞,只能告诉小胡,王老师接收就没问题。这就意味着学校领导卖小胡人情的同时,还可以有一笔赞助费。所以在两边推诿中小胡认定还得在王老师身上下功夫。
“哎”沉闷的点点头,出门就跨上那辆半新不旧的电动助力车往家赶。暮秋,风也来得毫无征兆,黄叶被风卷着在不远处打着盘旋,伸手把三年前买的黑色风衣紧紧衣领,瘦削的脸写满忧郁,只有眼镜后面的那双眼有着片刻的活跃与激动,不过这机会只有在课堂上才能看到。一向沉默的王老师这几天更是寡言了,回到家还有一堆烦心事呢。老娘从弟弟家赶来住在王老师的家里,为小孙子的事天天跟他这个大儿子使脸色。
都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可母亲这次也实在是太难为他了,弟弟一家的户口在城郊派出所,九年制的义务教育让学生就近入学,可弟媳也追风想让孩子来他这所重点小学就读,又拿不出这择校费,不知从什么渠道打听到他的班里有一位学生的家长是学校所在辖区的派出所所长,就三天两头的找他帮忙,说跟别人打听过了,只要把户口迁入就属于范围内就读,不需要缴纳择校费!
说实话,刚听到这个消息,王老师着实诧异,不仅为弟媳的“能量”吃惊,同时也为她的想法感到荒唐。他很少关注家长的职业,也从没刻意去打听过这些,一年级新生入学时登记的资料印象早已模糊,再说他从不把这些放在心上的。自己就是一个老师,上好课,带好孩子就做到了本分,又不是公关人员需要打通所有关节。再说了,利用一己之便,有违教师传道的本职,让学生怎么看自己!所以五年下来他的通讯录里只留下了三个家长的联系方式:一个是单亲家庭,一个是困难生,还有一个就是班里最调皮的孩子,因为这些他需要经常保持联系,及时排解他们的困惑和干扰。
再说,如果户口可以这样随便的调来调去,那户籍管理制度该怎样混乱?人满为患和门可罗雀的现实不就背离了义务教育的初衷?切,不可思议的荒唐。想到这,妻子刘翠的唠叨又在他耳畔响起:对,这世界上就你一个人有原则,你正直,你本分,你无私,你高尚!你还不食人间烟火!我看你啊,这辈子就这样了,你那张臭脸根本就不会迎合任何人,不,不是迎合,是不能正常面对,要是别的老师有你这条件……哼,你就把你那笑脸留给课堂,留给学生吧,等一茬一茬的孩子毕业了,看谁还能认得你。
“儿啊,回来了,小刚的事咋样了?你可是他大伯,又有这么好的条件,全家可都指望着你呢。你看,要不是二小当初不像你好好学习,现在用费这麽大劲吗?可是话又说回来了,要是他当初也学习好,咱家还真拿不出那么多钱供你们读书,家里的活我和你爹我们两个也忙不过来……”
“妈,你别说了,我大哥心里有数,小刚的事情大哥会办好的,亲侄儿嘛,是不大哥?”什么时候小婶带着那一脸尖酸站在了妈的背后,讨好的给妈捏着肩膀,三十几了那手还是那么白嫩,指甲盖上还修着钻,平时的老妈子难得有这样的待遇。
“哎”神使鬼差的怎么就应了这麽一句?他一边挠着头,一边往屋里走去。
“你看,妈,我就说嘛,大哥一定会上心的,你还不信!再说了咱老王家不就小刚这一个孙子吗?那可是咱老王家的香火。小刚将来发达了,那可是给咱老王家光宗耀祖的……”
“你大哥啊,还真是想帮这个忙,老王家的香火嘛,他能不重视?!可就是啊,怕他没这个能力!"王老师生的是女儿,妻子一直对老娘这种重男轻女的观念耿耿于怀,现在小婶找上门来得瑟,自然会招来心中的不爽。可妻子毕竟还是有文化的人,几句简单的抢白之后回厨房忙去了。小婶用胳膊肘蹭蹭老娘撅着嘴一个劲的使眼色。
对于王老师的能力,妻子赵翠一向是不屑的,一个省市教学能手,重点小学的骨干,二十多年的教龄,除了那点工资就剩可怜的奖金了,整天忙忙叨叨,收入却比别人少多了,别的老师资料费,补课费,辅导费花样迭出几年下来买车买房的时候,他倒好骑着那辆助力车,背一破包挣那一堆荣誉。还给自己解嘲:有效的时间追求最大的学习效率。
老王家,老王家,老王家就是一群疙瘩,要不是她在市医院外科混的如鱼得水,这个家还不是跟老二一样贫瘠。赵翠一边在厨房忙乎,一边心里恨恨的想,手下却一点不敢放松。
下午的这个外科手术,病人家属下班时偷偷塞了一个三千块钱的红包,吃完饭自己的早点去安排一下。本来这个手术三天前就该做了,可这一家也是不开窍,一直说:拜托了赵大夫,就是没一点表示,行,你不急我急啥,拖一拖。这不奏效了吧。这年头有权不使过期作废,有几个像丈夫那样迂腐不开化,班里家长的职业种种,都有钱有势,现在每家就这一个皇帝,老师有什么要求他们还不上赶着办?换了别人那还不……权利不会使啊。
下午没课,王老师试着跑了一趟派出所询问了一下户口的事情,小婶这麽说,害的他没敢找所
长,悄悄溜进管户籍的办公室问了问,那小警察年龄不大倒是一嘴官腔,先是怎么怎么不可以,后来又说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世上不存在的两个字就是“绝对”。领导么,他听所长的。搞得他一个中文系毕业的大学生整天研读文字的人一头雾水仿佛听着天书。
几天之后。
校门口,小胡一脸神秘的告诉王老师你的难题解决了,我的事王老师多费心了,以后多关照。
不得不佩服别人的应变能力和迂回能力,这小胡是怎么知道自己为这事困扰,通过什么途径接触到那个所长大人进而解决了这麽大的难题?王老师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又一个更大的难题摆在了他们家,妻子几天前收的那三千红包,据说木讷老实的病人有一个外甥是报社的记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