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来自:虚心、慧眼、闲情
人生于世俗之间最容易疲累,而美能够让人感到轻松愉快、心旷神怡。那么美从何来?
请让我们先看两个公式:
1、美=客体形象+主体的美感
2、美感=客体的美+主体的快感
无论有没有人审美,客体形象都是客观存在的。苏格兰哲学家休谟(DvidHume)说:“事物的美存在于思考它们的心灵之中。”美和美感的共时共生性是审美现象的基本特征。如此说,客体形象的美主要来自于审美主体的美感。笔者认为,美感主要来自审美主体的虚静之心、灵慧之眼和闲适之情。心虚,故能纳万境;眼慧,方能察微妙;情闲,而能致高远。
一、虚静之心纳万境
现实中的多少美被多少人多少次错过?很多时候都是因为人心中塞满了现实功利,不给心灵预留审美空间,也就是说,心中乏美,是因为内心缺少虚静。
什么是虚静?
《荀子•解蔽》中说:“虚一而静”,“心未尝不藏也,然而有所谓虚;心未尝不藏两也,然而有所谓一;心未尝不动也,然而有所谓静”。[1]首先,排除心中所“藏”(先在的观念),摒弃心中之“两”(杂乱的思想),达到全然虚无,然后静界方出。
“道可道,非常道。”虚静,在老庄说法中就是获取一颗道心。人心由“虚”、“空”、“静”而化为“一”,人的心灵与各种感官由此在的“一”进而达到自在圆融。
人的心智功能具有认识、功利、道德、宗教、审美等多重属性,每个人都是这许多种属性的综合统一体。虚静,意味着人从自身的复杂性中解脱出来,与内心的各种需求与欲望拉开距离,成为纯粹自在的人。虚静,就是把自己心理中的诸多属性暂时“悬搁”起来,或者说是用括号括起来。具体点说,就是审美主体把自己的个人性、阶级性、民族性、历史性、文化性等统统搁置到一边,使自我成为一个毫无偏见和拘限的“纯粹的存在”。英国诗人勃莱克说:“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国。君掌盛无边,刹那含永劫。”中国古话也说:“万物静观皆自得。”也就是说,此时专心凝神于此在的某一方面,而忘记其他方面。即先要排除杂念,才能达到气功学说中的“入静”状态。
静,故能了群动;空,故能纳万境。
在虚静状态下,所见之物,才能走出世俗的囹圄,脱去功利的枷锁,呈现出静定自在的美学本象。庄子说:“虚室生白”,又说:“惟道集虚”;笪重光说:“虚实相生,无画处皆成妙境。”[2]在虚空中传出动荡,在神明里透出幽深,超以象外,得其环中。比如,水中倒影,与现实世界的树木、建筑等物体的实用性拉开了距离,成为纯粹的形、色、态、势的审美对象,远离了功利欲望,静界顿生。
街头广告、商店橱窗、车喧人嚷等离现实功利太近,难以使人进入审美的悠游恬静;而青山白云、春花秋月、夕照清流等距离现实功利较远,就容易触发人们诗意的浪漫风情。
刘勰《文心雕龙•神思》中说:“是以陶均之思,贵在虚静,疏沦五藏,澡雪精神。”审美需澡雪精神才能进入境界。徐增《而庵诗话》说:“无事在身,并无事在心,水边林下,悠然忘我,诗从此境流出,那得不佳!”身心全都放松,“万虑洗然”,悠游水畔,深入风林,“与天地生生之气,自然凑泊”,在虚静中,打开慧眼,觅得闲情,身在画境,人在诗中,焉能不美?
二、灵慧之眼察微妙
法国雕塑家罗丹说:“美,是到处都有的。对于我们的眼睛,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来自善于发现的眼睛。
我国思想家王船山说,“以追光蹑影之笔,写通天尽人之怀”是“诗家正眼法藏。”美来自画意的双眼、诗性的目光。
英国诗人弥尔顿在《失乐园》中说:“不知道善,便不能得到善,得而不知也等于完全没有得到。”美来自善知善识的灵慧。
清华大学格非教授在《艺术感觉与艺术创造》中说:“一个艺术家的本领不在于他对生活的强信号的接收,而在于他接收到生活的微弱信号。”审美活动重在体察事物的微妙之处。
因而可以说,美感的产生不仅要有一颗虚静之心,还要有一双灵慧之眼。
首先,审美之眼的灵慧,在于巧妙的审美角度。
审美,不仅仅是局限于此时此地的单独的视觉感受,而是融合审美主体的心智修养,经过过滤加工、除掉杂质后提升了的一种深入审察的境界。“无论是智力或知识都不能取代这种审美感。我说我喜欢或讨厌某种东西,也仅仅是靠自己的审美感而已。审美感取决于许多因素:性格,思维方式,所受的教育,最后还有社会环境。”这里所说的审美感就是一种审美的眼光,以及由此带来的审美感受。每个人因其综合因素不同,而会对审美对象有着巧妙而独特的审美角度。
苏轼在《题西林壁》中说:“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看事物的角度越多样、越新颖,审美的目光越独特、越鲜活,也就越容易产生新鲜的美感。
你若拥有了一双善于发现的慧眼,你就会发现,“一花一世界,一草一菩提,只要你心里荡漾着春意,满地初生的酢浆草胜过名贵兰草,那些等不及了,在路旁随处就开的鹅黄色小花,其娇艳是完全可以赛牡丹的。”
其次,审美之眼的灵慧,在于丰富的审美层面。
我国现代美学家宗白华在《中国艺术意境之诞生》中说,人与世界接触,因关系层次不同,可有以下几重境界:(1)为满足生理的物质需要的功利境界;(2)因人群共存互爱而生的伦理境界;(3)因人群组合互制而生的政治境界;(4)穷研物理、追求智慧而有的学术境界;(5)因欲返本归真、冥合天人而有的宗教境界;(5)因赏玩宇宙人生的色相、秩序、节奏、和谐,借以窥见自我的最深心灵的反映、化实为虚的艺术境界。功利境界主于利,伦理境界主于爱,政治境界主于权,学术境界主于真,宗教境界主于神,艺术境界主于美。
宗白华还说,意境有三度层深:一是直观感相的摹写,二是生命活力的传达,三是禅意灵境的启示。[7]审美主体若能够由“看花是花,看水是水”的直观感受,进而体味出“花”与“水”鲜活的生命力,最终达到“看花不是花,看水不是水”的灵启境界,这样就可以得到多种层次的审美感受。审美主体对事物的认识层次越丰富,美的情趣就越繁富,美的姿态就越是风情万种。如果审美层次单一,美就缺少层深变化,面对世间万物就可能会是“六宫粉黛无颜色”,就会是“妾心如古井,波澜誓不起”。
只有用灵慧之眼去认识事物美的多重性,才可以打造美的立体感,进而达到一种至高的艺术境界。
第三,审美之眼的灵慧,在于新奇的审美联想。
王小波说:“智慧永远指向虚无之境,从虚无中生出知识和美;而不是死死盯住现时、现事、现在的人。”[8]美感的产生离不开丰富的审美联想。
审美联想是指在审美活动过程中由一事物想到另一事物的心理过程,亦即心象的转换与递变过程。联想可分为相似联想、接近联想、对比联想、因果联想等等。在审美活动过程中,最常见也最重要的是相似联想和接近联想。
相似联想是依据相似律,即依据事物之间形态、性质、情势、内容等方面的相似或相近而构成的联想。接近联想是依据接近律,即依据事物之间在时空联系或逻辑关系上的接近而构成的联想。相似联想和接近联想,是审美想象中最基本的联想方式。美国学者雅克布逊认为,这两种联想方式是人类一切符号性活动的两极,在语言学上看,指隐喻和转喻两极;在文学史上看,这两极构成了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两种倾向。
在审美过程中,审美主体面对审美对象,就是要展开丰富联想,现实与浪漫相结合,在想象的世界里拓展美的视界,敷衍美的感受。河山之美,景物之胜,与自己的心性及身边的人事相结合,然后借助想象思接千载,神游万仞,万物浸在光射四表的美好里,宁静、活跃而深沉。审美主体酣醉在审美联想中,像在一个平和祥瑞的梦幻里,感受到的就会是一种澈透灵魂的安慰和惺惺相惜的微妙。
三、闲适之情致高远
清代李渔说:“若能实具一段闲情,一双慧眼,则过目之物尽在画图,入耳之声,无非诗料。”这“闲情”,就是与平时繁忙人生的现实功利拉开距离的悠闲舒适的情致;这“慧眼”,就是把功利和认识都括起来之后的审美之眼。
“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唐代画家张?这句话道出了美境之真谛。近代美学创始人鲍姆加通将美学定义为“感性认识的科学”。美,其实就是一种欣赏,缺少了审美主体的欣赏,美也许自在那里,但它却不是审美主体心目中的美,与审美主体的感觉脱离了关系,离开了审美主体的认识,美就不成其为美。
饭桌上的碗盘引起审美欣赏的情况不多,而摆在博物馆里的杯盏,却很容易让人用审美的眼光去打量、鉴赏,因为它们已经与腹饥嘴馋的实用功能脱离了联系,时间距离也形成了天然的括号,使它们作为纯粹的审美对象而呈现。现实中的人、事、物以及各种活动,你参与其间,在此时此地的纷扰里,很难用审美的态度去对待、用审美的眼光去审视,而一旦时过境迁,它们在与现实实用无关的回忆中浮现时,拉开了心理距离,就拥有了虚静之心、闲适之情,此时反倒感觉那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清代文学家袁枚说:“鸟啼花落,皆与神通,人不能悟,付之飘风。”王维的《鸟鸣涧》:“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一诗脍炙人口千余年,源于其诗中流荡的画意,源于其诗中饱蘸的诗情,也源于其诗中足蕴的虚静。落花、静夜、空山、春月、深涧、啼鸟……一切都是如此美好,而这美的存在,尤须缘于“人闲”。只有拥有了一颗不为世俗功利包裹的“闲情”,才会真正体尝到这种物我合一的自然本在的美。
瑞士思想家阿米尔(Amiel)说:“一片自然风景是一个心灵的境界。”
“不需要过节放假,不需要良辰吉日,只要你有好心境就是你的盛大节日……,人心有真境,非丝非竹而自愉快,不烟不茗而自芬芳。”“到哪里去并不要紧,有没有好山好水也不要紧,要紧的是和什么人去,是你有没有一份好情思。”
《记承天寺夜游》中,苏轼“解衣欲睡”,见“夜色入户”,“欣然起行”,邀张怀民“相与步于中庭”,二人能够于被贬之际在承天寺尽享空明之月,醉赏竹柏之影,关键应该正如文中所言“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这传颂千古的月夜之美,正是来自于苏轼的闲情。虽然寺中夜游不能完全排除他们是借以释放心理压力的可能性,但屡遭贬谪,却依旧能葆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且能把它著录成美文,更能显示出苏轼乐观积极的精神境界和旷达豪放的豁朗胸襟。这正是常人所难以企及的一种高远的人生境界。
四、结论
张于湖《念奴娇•过洞庭》中说:“悠悠心会,妙处难与君说”。美,难以形求,难以实指,难以言说。
清晨,窗外,鸟鸣声清脆、娇媚、婉转,一声,两声,三声……
午后,湖边,绿柳白杨,倒映水中,微风暗起,玉影轻摇……
傍晚,田畔,晚霞绮丽,农人荷锄而归,薄雾披身……
客体形象的美就在那里,审美主体拥有虚静的心才能投入体悟,擦亮灵慧的眼才能及时发现,融汇悠闲的情才能怡然享受。
让我们一起学习用虚静之心体物,用灵慧之眼察物,用闲适之情享物,物之美自然就会呈现在我们的目前与心中。也就是说,美其实是由我们的“虚静之心”、“灵慧之眼”、“闲适之情”三者合一达到的一种圆融完满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