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遇老翁

“咔”的一声，车子被定在了原地，我的心也跟着咯噔起来。这下坏了，车子又罢工了。忘了是在哪里看到的一篇文章，说男人有三大尴尬，一是推车，二是甩钢笔，三是摇手表，我对后两者无所谓，最忌的就是推车了，不是怕窘，而是恨那说不出来的苦。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真是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有挽起袖子咽下苦泪一鼓作气----推了。最痛苦的就是这种事发生在你赶时间的时候，真想往那破架子上踹个几脚，然后一撒手，走人。可是咱终究不是那潇洒倜傥的公子爷，就这堆破烂还是咱家的大件财产呢。像掉链子这样的小问题是自己可以应付得了的还好说，但也有时候上下左右胡搞一通却是怎么都解决不了，肚子里的苦和气也可以把脸和脖子憋得通红。如果再刮点风、下点雨，那境界可是又不一样了。有时候链子掉得非得用工具才能搞定，我也是没有办法的，没有工具箱，带不了工具，只有干瞪眼的份。偶尔回家晚，车子经过墓地，全身总会有电击般的麻，脑海里闪过的最坏念头是掉链子或是破胎了，害怕得要死。

我颤颤巍巍地跨下宝车，看到从身边呼啸而过的汽车有种羞耻感。因为霉雨季节很少有连续两天放晴的时候，我有很长时间没有检查车子的链条了，它现在已是松得不成样子，一副齿轮吃我不住能奈我何的架式。我好不容易把链条从螺丝逢里弄出来套上齿轮，跨上车，发动，却又是一声“哐当”，又掉了。没办法，没有工具紧链条，我只有重来一遍，结局却是一样。

正当我一愁莫展的时候，从一间老瓦房里走出一位老人，“车子坏了？”他问。

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我忙问老人家有没有扳手。“那我可要找找”，老人说着就往回走。我跟着老人进到他的家里，看着他在房里的抽屉里翻找，希望却是一点点在消失。这是一间还不算很小的瓦房，地上是干净的平整土地，当中有一台四角桌，上面散乱着些细碎东西，灰尘很厚，看来它的主人有很长时间都没有使用过它了。

从老人家里出来，我继续鼓捣车子，横下一条心准备推着它到前面三四里处的汽修店。这时，老人手里却拿了一把活动扳手递给我说：“这样大的，可以吗？”我连忙把头点得像鸡啄米：“可以、可以，真是太谢谢您了。”将扳手交到我手里，老人转身回去了。过了一会儿，他又拿着手电出来了，站在我旁边为我打着灯光。由于连着几天下雨，外加起风，虽是春天的日子却依然寒风逼人。老人手中的电光这时就如一道明亮的阳光，所被照到的地方就有股淡淡的暖意在酝酿、流注。我提醒老人可以关掉手电，我看得清楚。老人很高兴地说：“你们年轻人的眼睛就是不一样，我可是一点也看不清。”

“那大爷有多大年纪了？”我问。

“八十了都。”

“那您的身子骨还算硬朗的。”

老人说：“我还种田种地呢，都是我自己动的手，咱们可没有钱请人。”

“您都八十了还种田地？”我有点惊讶，“那您有多少田多少地？”

“有五分田五分地。”

“那您的儿子呢？”我问。

“我没有儿子”，老人说，“我没有儿女。”

“您没有儿女？”我大吃一惊，这么热情助人的老人家原是无依无靠的孤寡之人！

“那像您这样的老人政府应该有些补助吧？”

“补助？”，老人冷笑两声，“一点都没有，就是低保都没有。我跟我们村里的干部说过好多回了，每回都说‘好、好’，却是每回都没下文。”

“真他妈的”，我说。

“咱们没钱塞给人家，谁愿意给咱办事呢？”老人说，“要是塞个四五百块钱保准就能办成。”

“咱不就是因为可怜才去要的那个钱嘛，有钱的话谁还这么样作贱自己呢，真是岂有此理！您为什么不到乡政府去哭诉呢，您多去几回他们还不会可怜可怜您这样的老人？”

“我们是糟老头，谁愿意听呢？”老人憨憨一笑。

我无话可说。

拧紧最后一颗螺丝，我站起来跟在老人后面走向他的家。“那您就从来就没结过婚吗？”我说。

“结过，离了。”

“是因为您穷？”

“是哦。”

“这样说人还真不能穷，人一穷谁都看不上你了”，我说，“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该有多可怜呀。”

“只有靠天了”，老人笑笑，“不定哪天死了都没人知道。”

临走我硬塞给老人几块零钱。跨上车，发动马达，我听到老人在朝我喊：“有空就来家里玩。”

我回头看到他灿烂的笑容，不禁想起自己同样年迈的父母，心里却是说不出来的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