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苹果园
八十年代初，生产队分开了，土地承包到了个人手中，但村子里的几百亩苹果园却并未分开，仍由村集体管理。
那时，我们称苹果园叫“林场”，父亲是林场的场长，我也从小在苹果园玩耍，童趣就这样点点滴滴地留在了青青苹果园里。
从村子向西，穿过一片繁密的槐树林和几十垄葡萄园，步行约十分钟，便来到了苹果园。果园南临一条曲折东去的河流，四四方方的果团体被中间两条纵横交叉的“＋”字型土路分隔成四块，果树纵横整齐地排列着，象接受检阅的整齐划一的部队官兵。路中心的东南角，便是林场守园人吃住的地方。一溜八间房，几个棚子，一片空场地，个别地方还长了一些杂草。
我那时还小，常常跟在父亲或别人屁股后面，看他们给果树嫁接、松土、除草、施肥、打药、剪枝，听他们讲哪棵树该修整了，哪个树结了个异果。在这种耳喧目染的长期熏陶下，我认识了很多种苹果，青香焦、红香焦、黄香焦、印度、红玉、国光，还有一些至今已想不起来名字但记忆犹深的。
当寒冷的北风转化为柔和的南风时，守园人就开始忙碌起来，他们要对果树进行嫁接了。每一棵果树都要查看，去年苹果品相长得不好的枝干，或是市场上卖得不好的品种，都是他们进行嫁接的对象。先用专用的剪刀把需要嫁接的枝干剪掉，并打一个斜坡，再把嫁接的枝条剪成约10来厘米长的小段，一头打成斜坡以便与树上的对接，另一头则在蜡水里蘸一下封住断了的枝条，以免跑气，整个嫁接的树枝要用白色塑料膜缠绕起来，这样可以提高嫁接枝干的成活率。嫁接的枝干有粗有细，细则一个指头那么细，粗则成人胳膊那么粗。有的果树仅有一个嫁接的地方，有的整棵果树都被剪秃了，满树都是白花花的塑料带，象一个病人刚刚做了手术。而淘气的我们，则爬到刚嫁接的光秃秃的树上，找一个大的树杈，当作马来骑。两年以后，嫁接的果树结了苹果，你会惊异地发现，一棵香焦树上却结出了红玉苹果。
春天到时，守园人还闲不下来，给每棵果树松土、除草、施肥。用耙子细细地把土地耧松，拣出从土里翻出的小石头、硬坷垃，拔掉刚刚露出头的草芽，那时还没有除草剂，全靠人的两只手。地松了、草拔了，再在果树的四个角挖出几个小坑，把农家土肥放入坑里埋起来，肥料不能距树干太近，不然会把树烧得叶子枯黄。
在守园人的精心侍弄下，苹果树慢慢地吐出了新绿，嫩芽贪婪地吸收着新鲜的空气和泥土里的充足给养，快速地生长着，叶子由黄绿到浅绿，最后形成独特的苹果绿。叶子还未完全长成时，果树上的花朵已竞相开放了，粉色的小花一簇一簇的，细细的花蕊吸引着成群的蝴蝶在上面飞舞，蜜蜂在其间穿梭采蜜。这个时候，是果园最美的时节，满园皆春色，触目之处皆花朵。孩子们穿梭其中，捉成对的蝴蝶和采蜜的蜜蜂，花瓣有时因他们嬉闹时的不小心划碰而飞舞飘落。
花朵下面慢慢长出花生粒大小的毛茸茸的嫩果来，此时的花瓣完成了孕育生命的使命，慢慢落下，微风吹来，花瓣如雨飘落，果树下面一层粉红的碎瓣。这时候开始第二遍松土、除草、施肥了。
苹果进入成长期的阶段，是孩子们的天下，这个时候仅靠果园十几名守园人已经忙碌不过来了，村里便每家出一个人，到果园里帮忙。由于小孩子在家帮不了大忙，往往被差来守果园。一个孩子一个小片，几十棵果树。分派停当，每个孩子都会选一棵枝繁叶茂树下空间较大的苹果树安营扎赛，铺一张高梁蔑子编织的凉席，拎一个方形的白色塑料水壶，开始了长达两个月的守园生活。
小孩子们是很愿意守护果园的。白天，躺在树下，吹着过往的凉风，望着头顶上面的繁叶，透过斑驳的叶隙，目选极好的果子，作为自己下一个摘吃的目标。微风拂过，叶子沙沙摆动，偶有小虫拖着长长的丝线垂到你的脸上。三五成群的孩子聚集在一起，挖蚂蚁窝、捉小蚂蚱、丢石子、打纸叠的方形面包，渴了喝口自带的凉水，饿了摘吃还略带酸涩的果子，累了就躺在果树下昏昏沉沉睡去。
“土儿松三遍，果儿甜又甜；草儿除三遍，果树结得满；肥儿上三遍，果儿大又圆。”苹果快成熟时，守园人开始第三遍松土、除草、施肥了。走在横竖成行的果园里，满眼都是即将成熟的果子，溜光青亮的国光，红里透紫的红香焦；咬一口早熟的印度，熟得水印般的果肉清香脆甜，红玉如纤纤少女娇小嫩滑，入口顿觉酸甜爽极。
这个时期，苹果是最怕生虫子的。有的虫子是吃叶子的，它们吃叶子的速度很快，叶子吃完了，苹果就会因缺少保护而掉落；有的虫子是吃果子的，更甚的是，有一种虫子是从苹果里面生出来的，然后往外面钻。每每有叶子出现一些斑烂的迹象，守园人就开始给果树打药了。那时打的还不是什么有毒的药，而是石灰水加蓝色硫酸铜，用一个在地面用手来回推拉的喷雾器，一头伸在一个架子车拉的水桶里，另一头接一根长长的木杆，整个过程要三个人协作才能完成。后来慢慢发展为手扶拖拉机带动的打药器，比人工快上好几倍。小孩子们是很愿意干打药这个活的，他们抢着拿喷雾器往树上喷洒，看着叶子被喷雾器喷出的细流冲击的样子，觉得很是过瘾，有时则对着另几个孩子猛喷。
果树有时候会因种种原因而死掉，死掉后的地方先被守员人栽上小棵苹果树。小果树长起来需要几年的光景，这个时间，守员人就会在这些地方种上一些冬瓜或南瓜之类的作物，一则作为林场人的菜肴，二则充分利用好土地。
转眼间秋季到了，苹果成熟了，果园里，到处弥漫着丰收的喜悦。红得发紫的红香焦静静地躲在绿叶子下面，等着你来采摘；熟透发黄的黄香焦诱人地散发出香甜的气味；小红玉则长成调皮的扁圆形，仍不失它的酸甜；国光还是硬硬地在那儿愣着，个大仍是它向人们炫耀的资本。
整个果园因秋季的到来而热闹起来了。由村子指派的临时收果人员在果树下忙碌着，她们大都是细心的妇女，或挎着竹编的小篮，或背着草编的小篓，有的在树下面的，有的爬到树上，有的站在外围用长杆伸到树枝的最上面，三人一群，五人一伙，爽朗的笑声在苹果园里回荡。
林场的空地上，早摆满了一筐筐一篓篓的苹果，一堆堆的果子象小山一样。每一堆苹果旁边，都有几名妇女在挨个挑拣果子。果子大小分三个等级，分级用的是一个木板，上面一顺挖着几个大小不同的圆孔，按大小分为一、二、三三个等级。女人们就把每一个苹果放在孔里来试，只要漏不下去，就是符合相应的级别，然后再用薄薄的黄纸包裹起来，排紧放在身边的草篓里，一篓标准的五十斤。这是要运到外面卖的。
一些不够级别、有些伤疤或坏点、虫害的果子，和树上掉落捡拾的果子掺在一起，拉回村子里按人口平均分发给大家。分苹果是那时大家最幸福的一件事了。只要一听到有人喊“分苹果了”，家家户户就会赶忙走出门去，挎着小篮的老人、提着布袋的小孩，都围着几辆苹果车排队，等待自己的苹果。拿到自己家的苹果，甜甜地咬上一口，有人被酸得咧开了大嘴，有人甜得也裂开了大嘴……
苹果收完了，就开始罢园了。罢园后，村子里的老人和小孩子就遛园了，也就是去果园里挨树寻找收果子时不小心落下的苹果了，运气好的一上午能遛到几十个哩！
深秋到来了，树叶随秋风簌簌落下。这个时候守园人就开始用耙子耧树叶了。等叶子落光了，他们又开始对果树进行修整了，剪掉那些夏季没有结果子而疯长的枝条，这些枝条并不浪费，而是被他们编织成一个个筐子或篮子，拿到集市上换钱。被修整一新的果树静静地立在那里，等候着冬雪的洗礼，为孕育新一轮的生机积蓄力量。
几年后，苹果园被分到了各家各户。没有了专业管理的人员，苹果树很快进入了老年期，有的树干折断，有的叶子发黄，有的狂枝疯长，一棵树也结不了几个果子。慢慢地，有人家把果树刨掉，种上了花生、玉米，不到两年，几百亩的苹果园就变成了一马平川的庄稼地。
昔日热闹的青青苹果园，退出了它的历史舞台，那种集体干活、共同生活的景象也定格在了远去的八十年代。（三人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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