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室始末
一
那天,我正坐在办公桌前准备着一天的工作,突然进来的几个实习生打断了我的思路。本来也没什么,进出这里的实习生多得不计其数,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我早就习惯了。但有一个女孩子引起了我的注意,她衣着干净利落,一头长发错落有致而不显凌乱。她的长相并不很出众,但有一只精致而俏丽的下巴,在粉唇与下巴之间是一道恰到好处的沟壑,不必浓墨重彩,微微弯曲的角度已足够摄人心魄,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清爽,忧郁,温文尔雅。只可惜我看到的是她的半张脸,当时真想问问她的名字和联系方式,可这样好像太唐突,又正忙于自己的工作,也就没有开这口。
往后的日子里,有闲暇的时候我就找她聊天。不为别的,就是觉得她很特别。可聊天的时候我却发现,她和我一样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警觉。她的警觉有点可怕,不知道为什么她把世界想象得那么恐怖,把世人想象得那么可怕。我对世界再警觉也总是把每个人都想得很好,而她却总是把自己封闭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她的世界别人没办法进入。当时我就想要用自己的诚意让她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后来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寒秋,一个让人感觉寒冷的名字。在清闲的时候,我们经常一起吃饭,一起散步,也终于走到了一起。与寒秋相爱本身就是一件艰难曲折的事情,这时我才知道她为什么对这个世界充满了警觉,对外界充满了戒心——童年时候的一次意外事故使她的面部留下了明显的烫伤痕迹。这在她的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外界的关怀与爱没能消除她的自卑感,自卑而多疑的她在内心深处充满了对人与事的深深的不信任。相比之下,我的成长道路比较顺畅平淡,没有什么大风大浪,也没有什么惊心动魄。这使得我比较开朗友善,容易信任别人。我一直觉得世间事皆努力就有回报,只要你善意待人,别人也会诚心对你。所以我一直试图用爱去改变寒秋,让她去接受这个社会阳光的一面,而在一年多的相处中她也的确改变了不少。
二
但接下来的一件事情,却让我的观念被她给改变了。
几个月前我开始装修房子,为买这套房子我几乎花光了几年来辛苦攒下的所有积蓄。但在装修的时候我和寒秋却发生了争执。
搞装修的工头是我小姑介绍的,我和寒秋很快便在装修公司跟他见了面。工头身形微胖,一见我们就咧开大嘴,露出满口黄牙:“哎呀呀,欢迎光临。我们这家装潢公司可是享誉全球啊。这是我的名片,鄙人姓吴,兄弟们都叫我吴大头。你们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会全心全力为你们服务。”
寒秋瞥了吴大头一眼,悄悄地对我说:“你小心点。”当时我没有在意,因为我觉得吴大头还不错。
第二天谈起有关装修的具体事情时,吴大头说:“你放心。你小姑会有错吗?我们还在为十几户人家搞装潢呢。”我没有再多考虑,便直接把一万多元的装修费用都给了他。
没想到当我回家跟寒秋说起这事后,她马上火了,“你赶紧去找那个吴大头,把钱要回一半,等装修好了再结清。你把钱全给了,那个吴大头搞不好会挟款走人的。”见我站着不动。她又说:“听到没有,你去不去啊?你不去我去!”
我拦住了她,耐心地解释:“没有关系,这是熟人介绍的,不会出现那种事情的。何况人家工头也不容易。”
“他不容易我们就容易啊,等上了当,你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我当时很气愤:“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你总是这么多疑!”
“对,怎么了!我是为我们两个好。要是吴大头挟款走人怎么办啊,到时候有你受的!你信不信。到时候你去报案,警察都会说你傻。”
“你是不是连我小姑也不信,觉得他们是来合伙骗我钱的?”
“对,我就是不信!你去不去啊?”
“我不去,你不相信工头也就算了,连我小姑也不信,我们以后还怎么做亲戚?”“你只心疼脸皮,就不知道心疼钱!你钱多是吧?!”
“不是。总之我现在已经把钱给人家了,不能再要回来吧?那样人家心里怎么想?”
“我不管人家怎么想,也不管你以后怎么做人!你必须把那钱给要回来!而且你小姑只是中间人,你去要钱是你和工头的事情,跟她有什么关系?”
“我不去!你也不准去!”我的火一下子冒出来了,“我就搞不懂你为什么总把人想得那么坏!”
寒秋没有再理会我,“哐当”一下把门关上,“我回南京了。你就慢慢装修吧!”
我的心一下子寒了,我决不相信事情会真如寒秋所说,我当时心想,等装修好了,她就会相信不是人人都像她想的那样。
国庆将至,房子也装修了一半,吴大头说国庆前肯定能给装修好。听到这话我心里总算有了点安慰,到国庆就可以让寒秋知道我没有看错人了。于是我放手让工头去做,连门钥匙也给了吴大头,这样就省得我天天去看了,吴大头也能做得安心。我还给小姑打电话说装修得不错,还有一个星期就可以完工了。
三
临近国庆,寒秋突然回到了徐州。她进门时我愣了一下,“你怎么回来了?”
“我就不能回来啊!我是你女朋友。凭什么就不能回来看你?”
她说话总是那么气人,“我现在要去看看房子装修的怎么样了,你陪我去吧。”
其实我早就想带她去看看,好证明我的想法。于是我和寒秋直接打车来到我们的新房。没想到门是锁着的,当时我慌了。一阵冷汗湿透了我的后背。我急忙摸口袋,结果没有找到钥匙,这时才想起来,钥匙给了吴大头,我自己连钥匙也没有。如果这件事也让寒秋知道了,她会把我骂死的。
“怎么没有人啊?”寒秋问我。
“我……我……我昨天……昨天在阿牛家睡的,忘了把钥匙带过来。”我感觉到背后的汗一滴一滴地砸下来,我恨自己的无能,连说谎也那么艰难。
“那好,我们现在去阿牛那里拿钥匙。”
“啊……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做,愣愣地站在那里。
“好了,我哄你玩的,我国庆回来再看。”寒秋似乎是在安慰我,“吴大头那里盯紧点,我一看他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你自己多留意,也要注意身体啊。下午我回南京,这次回来就是想见见你。”她突然变得含情脉脉,依偎在我的肩膀上。而我心里算是松了一口气。
四
晚上,我怎么也睡不着,“你自己小心点。我看吴大头不是什么好人。”寒秋的话不断在耳边响起。为什么吴大头今天不来装修?为什么也不和我说一下?我抓手机立即打吴大头的电话,结果是关机。可能是太晚了吧,我这样安慰自己。可很快又忍不住胡思乱想了起来,是不是他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可也应该先和我说一下啊。我始终没有往寒秋说的那方面去想,不知道是我不敢去想还是不愿意去想。
快凌晨三点了,我终于按耐不住,给我小姑打了个电话。
“小姑你知道吗,今天吴大头的人没有来装修?”
“这个我不知道,不过我也在找他,其他几户要求装修的人也在找他。都说今天他的人没有去装修。也有说昨天没有去装修的。我本想先给你打个电话,叫你留意点的,可是天太晚,准备明天一早给你打的,没想到你先打来了。你什么时候知道吴大头的人没有来装修的?”
“下午一点多。”
“那你怎么不早说啊。”
“我以为他有事情……”
“有事也要先和你说一下。”
“啊!我……小姑……我把钥匙全部交给了吴大头……”
“什么……你这个憨货,你这个呆子……赶紧报案,听你这么一说我就猜到吴大头跑了。你在家等我,我马上到,等我陪你一起去。”
“我……”那边的电话已经挂断了。
我只有静静地坐着,等小姑过来。泪水早已悄然滑落,吴大头这次卷走的不只是我和女朋友的钱,而是我对这个世界的信任,是我对女朋友的承诺。
“开门!穆子,你呆了?快开门。”小姑终于到了。
“来了。”我开了门,小姑拉起我就走。
“我来时打的车还在下面,”小姑飞一般地下了楼,“师傅,快点到最近的派出所。”我跟着上了车。
到了派出所,我说明了情况。没想到一个警员说:“怎么又是他?吴大头。拖欠工人工资,卷款走人,今天早上有两个人来报案,也是来找这个家伙的,没想到你们也一样。”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随便问一句:“警察同志,你说吴大头会不会还回来啊?”
“我不知道你是傻了,还是呆了。一次性把钱给清,还把钥匙全给了人家。现在还想着他能回来。说好听点,我就没有见过你这么实诚的人,说不好听的,我就没有见过你这么傻的人。你先回家休息吧,一有消息我会通知你的。”
“走吧。”小姑叫我。
“小姑,你先回家吧,我自己回去。”
“阿穆……”
五
我没有理会,也没有回头,径直走出了派出所。全印证了,寒秋说的竟一点不差。我踉踉跄跄,宽阔的马路竟是如此狭窄。这件事要不要让寒秋知道?她知道后会怎么想。她还会不会去相信别人?以后她会用什么样的眼光去看待我的小姑,去看待我的亲戚、朋友?我该怎么向我的爸爸妈妈解释这件事?以后他们和我的小姑该怎么相处?
人啊人……
我心里实在没有底,依偎在马路的护栏边。忽然,我有了一种想一吐为快的冲动,我想把这些日子所有的委屈和烦恼全部说出来,它在我心里快把我压死了。可是打给谁呢?已经这么晚了,我不知道在这个城市,在这个寒冷的夜晚还有谁会耐心地听我这些家长里短。拿出手机,我迷惘地胡乱翻着,一个名字跳进了我的眼里:文婴。我想这个喜欢以文会友的人应该能倾听我的心声。于是我拨通了他的电话。
“喂,你睡了吗?”我的声音听起来就是闷闷不乐的。
“这么晚了,怎么回事?”文婴听出了我的郁闷。
我把事情的整个经过和文婴说了一便。
文婴在电话那头冷静的对我说:“现在,第一,你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你女朋友。第二,换门锁,重新找人装修。第三,问问你小姑的态度,那笔装修款怎么解决。第四,既然失了财就不要再伤身。你要赶紧休息。还要告诉你,当一切看起来完美无缺的时候,请相信一个女人的直觉。最后和你说一句话,往往是事情改变人,而不是人改变事情;既然世事难测,就不要去想。”
我就像个木头,一直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