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三克探案集（四）荒野迷踪 四
空中的雪，渐渐的变小。原先落在地上的雪，被过往的车辆来来回回的碾压，化作了水，又结成了冰，道路变得异常光滑，本就不算宽阔的山地公路，行驶起来异常的艰难，四轮驱动的斯巴鲁，制动性能虽然很强，司机却不敢掉以轻心，经常性地启动雨刮器，落雪凝结的冰在雨刮器的摩擦下又发热成水，顺着刮板流下去，车前窗就明亮、透明，司机偶遇相向而来的车辆，熟练的会灯，在这高原的山路上，来不得半点的马虎和粗鲁，稍有不慎，就有车翻人伤的危险。老肖和我轮番跟司机聊天、抽烟，以免“我们的司令”疲劳驾驶后精力不集中引发可怕的后果。
我们出发的阿克塞高原，海拔3200米，向敦煌市行进中又要翻越一座高山，海拔3615米，接近山顶时候，我的两只耳朵嗡嗡作响，呼吸也愈发的困难。
“你们要是呼吸困难，车子后备箱里有两个氧气袋，可以缓解一下。”我们的司令好意的提醒大家。
车灯的强光中，大山如此的静谧、深远、广大，远近都是白茫茫一片，公路上的冰反射出的光芒也渗透出点点寒意。转弯、上坡、下坡、再转弯，路程如此长远，行进这般艰难，我的呼吸渐趋困难，也许是冰路上行车有所担忧，也许是高原反应吧。
“可怜的司机。”我们的司令突然感慨。本以为是司机自怜自悯，放眼望去，眼前的惨像令人倒吸凉气。
一辆大卡车，翻倒在避险车道，车头完全的悬挂于道牙外，本已挤撞变形的驾驶楼里却空无一人，车祸发生也许两三天了，司机被救护了，却不知他现在状况如何。侧翻的车厢，满车的蛇皮袋散落遍地，又被公路管理处救护队随意的堆积在公路边。
我们的斯巴鲁，速度又减，现在嘛，速度表上显示只有20多码，就这样，司机的额头也冒出了汗的。
往日仅需四、五十分钟的路程，我们却整整走了四个半小时，终进了阿克塞县城，司令长吁一口，头趴在方向盘上，人已完全的瘫软了。
斯巴鲁在山警督的驾驶下高速飞驰，说是飞，其实较山里的20、30码翻倍而已，旷野里一望无垠，车外，一片戈壁荒滩。
甘肃的西部，俗称河西区域，茫茫千里戈壁，遍地拳头大小的砾石，夹杂着鸡心状的风干石，沙石表面的尘土，千百年的狂风吹拂里，全跑到内地去了，一部分呢，还漂洋过海出国考察去了。戈壁上草木稀疏，隔个三五米稀稀疏疏地点缀着骆驼刺，这是一种针叶状植物，极耐干旱，深秋至初春间，针叶枯黄，夏天呢，一场雨过后，两三天戈壁上就是点缀了簇簇绿意，生意盎然。骆驼刺间呢，又有锁阳、苁蓉、沙葱等中药凌乱生长，戈壁上啃食的绵羊，吃了中药植物，就无膻味，这戈壁滩的羊肉就赫赫有名。用戈壁滩的羊肉做出的陕西泡馍，那香，那味，那汤，怎一个“爽”字了得。
深夜里从车窗望出去，天地一片黑暗，又是一片雪白，戈壁滩与草原、平原的也无多大区别。一切都在白雪下面，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无边无际。
自然是最好的造化师，白雪是最好的化妆品，大雪覆盖之下，没有丑陋，不见罪恶，天地间一片纯净、洁白，不染一丝尘埃。
敦煌市是一个旅游城市，人口不多，城市较小。找到别肯泰，倒不是一件难事。
别肯泰，是一个标准的哈萨克族中年男人，浓眉大眼，身材不是很高，但非常健壮，长年饮酒的缘故，啤酒肚非常明显。
宿酒未醒的别肯泰，睡意尚浓，迷迷糊糊中明白了我们的来意：
“你们找无荣宗的是，哦，不对，不是无荣宗，是吴宗荣，他们叫他吴总，吴董事长，那个有钱人，哦，买骆驼，大富翁，钱太多了，脑子不好使了，有着好车不开，倒要骑骆驼，人有钱了，做事和我们一般人就不一样了，我们丢了骆驼，现在骑摩托、开小车，他好倒，买骆驼去玩，这些有钱人，真的弄明白不。你们找他，到底什么事情？”别肯泰讲汉语，那个腔调，像极了陈佩斯头戴六角帽、身穿条带图案长衫扮演的买买提，手里要是再有一把羊肉，和陈佩斯站一块，李逵就碰见李鬼了。
山警督将阿克塞深山里的情形给别肯泰描述一番，那中年汉子无比惊讶：
“吴宗荣被狼吃了？”别肯泰脸上的表情，没有伪饰，跟着老肖和山警督相处日久，我也近朱者赤，察言观色、推理判断的水平日益提高。这次嘛，我就有了自己的结论。
“吴宗荣衣服里放了羊肉，是你干的吧？”老肖两只眼睛死死地盯住别肯泰，那眼光，锐利得如同西瓜刀。
“羊肉？”别肯泰指东打西：“我烧点水，你们从阿克塞过来，肯定口渴了，哦？”
“衣服里裹了羊肉，再带了藏獒去扒食，衣服周边又撒了吴宗荣的头发，藏獒的撕咬、蹄印本就同狼相差无几，表面看起来，好像吴宗荣遭遇了狼群，不幸的丧命了。你们的计划几乎天衣无缝，我是见到了藏獒，才将这一切串接起来的。狼嘛，毕竟是动物，能找野物果腹，就绝对不会对人下手，人类太难对付，而且人类对动物从不手软，赶尽杀绝的事令虎狼这些凶残的动物也不寒而栗。最大的疑问，吴宗荣一米七五的个头，体重超过了八十公斤，要来几只狼呢？最重要的一点，衣服周围并未发现任何的骨头、指甲。人身上有多少块骨头呢？”老肖说着，又向窗外张望，空中已无雪花。
“人身上有206块骨头。”山警督毕竟受过系统培训，必要的知识还真掌握了不少呢：“有点奇怪，如果真的像你分析的那样，那为什么他不再放几块牛羊的骨头呢？”
“牛羊的骨头同人的相差太大，况且有肉吃的时候，动物也懒得去嚼骨头，残留的骨头会被一眼识破的。羊肉则不同，狼群会吞吃得一光二净，留得一点肉屑却正好迷惑追踪的人。衣服周围又留了头发，拿去鉴定，却真是吴宗荣的，报告再用春秋手法，这个案子，未必就不能了结。”老肖剖析得我们几个目瞪口呆，那个别肯泰再无言语，面红耳赤的一声不吭了。
“吴宗荣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他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他的目的地是哪里？他的逃跑路线，他的交通工具，他的假身份，他目前的一切，我们都不知道，但有一个人可以说得清楚，那就是吴宗荣自己，当然，找到吴宗荣了，什么都一清二楚了，怎样找到他呢？只有一个人，可以给我们一些提示，就是你，别肯泰。”老肖拍拍别肯泰的肩膀：
“兄弟，我知道你并不了解详情，吴宗荣也不会给你透露他的逃犯身份，他找了什么借口让你帮他的呢？”
明白了自己没有嫌疑，别肯泰放心了，将他和吴宗荣的交往和盘托出：
“吴宗荣是靠煤矿起家的，经常来河西区域实地考察。就在阿克塞，开过两个小煤矿，一个煤矿，就在我的冬季牧场里，他跟我很熟的。这个人身体素质非常好，而且非常喜好骑马、骑骆驼……”别肯泰的话突然被老肖打断了：“吴宗荣的母亲是蒙族人，自小就会骑马，这不稀奇。”
山警督望着老肖，疑疑惑惑的。
“别用那种眼光看我，山警督，你们的案宗里写得明明白白的，公门里的人啊，你们什么时候能将开会的时间用在学习和研究上啊！”
山警督挠挠头，默然无语。
“吴宗荣几天前突然给我打电话，要买两只骆驼，我当时也很奇怪，他要骆驼做什么呢？我的骆驼，喂养大了本就是要卖的，卖给谁不一样呢，况且，吴宗荣和我打交道，出手非常阔绰，没有理由不给他，是不是，警察？”别肯泰跟警察讲话非常谨慎，时刻注意跟吴宗荣划清界限。
我突然想笑，文革期间的夫妻关系，同商人间的关系一样的微妙吧？
“继续说吧，我们肯定会搞清楚的。原则你是知道的，我们从不放过一个坏人，也不冤枉一个好人。”山警督给别肯泰吃了定心丸，又不忘敲打一下。
“买卖牲畜嘛，公平交易，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呢，后来他托我办一件事，感觉不对劲，我迟疑时候，吴宗荣给我道出一个秘密，真的把我吓了一跳。”想来当时吴宗荣的秘密确实使他吓了一跳，说到这儿，平日里大不咧咧的哈萨克族同胞也是一脸凝重。
“吴宗荣，遭到仇家追杀，不敢再呆在国内，想到蒙古去呆两三个月，买骆驼嘛，就是想走一条偏僻的戈壁古道，让仇家无法追踪。这个老哥刚才说得对，衣服真是吴宗荣的，他里外衣服扒了个精光，却让我用精羊肉填进去伪装……”别肯泰摇摇晃晃的泡好茶，我们都两手捂住茶杯暖手。
“你又带了藏獒去撕咬伪装，饥饿的藏獒把衣服里的羊肉吞得精光，从假尸体离开前，你还将吴宗荣交给你的头发散撒在衣物的周围，造成了吴宗荣被野狼吃掉的假象。这一切，都是吴宗荣一步步计划好的，可对？”老肖还原别肯泰造假的经过，别肯泰连连点头：
“是的，是的，我只是帮忙，帮朋友的忙，吴宗荣原对我挺好的，买骆驼给的价很高，我帮他的忙，也是原先就讲好的条件。”别肯泰总是处处洗白自己。
一杯热茶下肚，全身就暖和了，我又使劲的搓手，老肖呢，眉头稍稍舒展了，明确了吴宗荣的计划，确认了他的安全，下一步呢？山警督只有安排：
“吴宗荣向什么地方去了？”
“他临走前无意间透漏出要去哈萨克斯坦。”别肯泰直言相告。
老肖沉默不言，却在手机上东戳西指的，远远看去，隐隐约约的像是在查地图。
“不肯能去哈萨克斯坦，他要尽快离境，只有一条路可走，蒙古国也会是他的唯一选择，他会蒙语，在那边，一切都不存在障碍。”老肖下了结论。
“他是不是在那边早已安排好了？”这个时候，山警督确实着急了。
“狡兔三窟，而况人乎。”老肖感慨了：“这些有钱人，那个不想着在外边留条退路呢？”
“我们必须分兵两路，一路呢直接沿着公路追击，另一路呢，也只能骑骆驼跟进了，这么远的距离，他一时半会不会抵达边境的。”老肖望着山警督：“你们沿着公路走，我、小戈、别肯泰，骑骆驼，从大山里追击。”
别肯泰别无选择，天亮以后山警督就联系了敦煌市公安局，在当地警局的协调下，别肯泰慨然承诺，提供骆驼，担任向导，追击逃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