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作家选刊】

我想，几乎每个人从呱呱坠地那天起，就很自然地与自己的头发打交道，整个人生理发多少回，大概也没有多少人刻意地去统计，总之事关形象问题，你总得花点心思把时间和金钱匀给它一点。

一个孩子还没出生几天，往往就被自己的父母或爷爷奶奶架住拿着锋利的剃刀把小脑袋上还不算长得茂盛的胎毛刮个精光，有些地方的父母按照当地的习俗将剃下来的毛发小心拾掇起来，当做宝贝一样把它们装进一个荷包里，祈望自己的孩子自此以后健康成长，长命百岁；有些父母将剃下来的头发请笔匠制成几竿毛笔，大概一是留作纪念，二是抱有对孩子将来文化素质上的高要求和殷切祈望，希望他或她能有一天出人头地；有些父母则把自己孩子第一次剃下来的头发烧了，寓意消灾消难，一生平安幸福。不同的地方，对小孩第一次剃下来的头发进行处理的方式各有不同，或许这就是一种习俗的差异吧。这些迥异的习俗表现形式千差万别，却都蕴藏有祈福的意愿在里面。

以前在农村，小孩大致十岁以前，理发问题几乎都由自己的父母掌控，对待孩子的理发，他们就像耕作自己的自留地一样，耕作的时间和下种的作物均由他们掌控。许多父母还亲自动手，把玩着几样理发工具随意地按照自己的意愿把自己孩子的头发理得颇具个性，男孩或锅盖头，或一字头，或把“一座山”修剪得几乎寸草不生，只在天庭往上流几根茅草，甚有的被理成东一堆西一堆的态势，就像第一次去割韭菜。女孩多被理成缺乏想象力的樱桃丸子式齐脖头。我小时候最不喜欢理头发了，特别是酷暑天，被父亲摁在齐胸的椅子上，个把钟头不能动弹，再加上父亲又是个办事忒认真的范，他工作的时候决不容许我有多余的动作，往往一大片“草坪”差不多修剪完成，他还瞄来瞄去，稍有不满，再作修改，完全漠视天气对我的仇恨，以致我从椅子上爬下来时，已经像做了几次桑拿。难怪父亲说每次给我剃头我都像是向别人要债不果一样，眉头皱到心里了。很多小朋友羡慕父亲能为我理出那么个漂亮的头发，我倒是羡慕城里的孩子，他们能在专业的理发店里享受呼呼作响的小电风扇，因为我经常看见他们在理发的最后阶段是从一种睡眠的状态中被摇醒的，那是一种享受的过程。总之，上初中以前，理发于我是一种折磨，就好像是害了一种季节性鼻炎，周期一来，喷嚏就是接二连三地打。

或许清代以前的人们因为理发工具问题理起发来大费周折，因而男男女女均留一头飘逸长发，或盘踞头顶像云层像蜂窝，或拖着尾巴绕着项脖。当时的理发匠理起发来是不是要舞刀弄剑，让雪亮的刀锋剑影在人的头颅上方周旋，要不以前的人们那么善武。当然，因为工具的沉重理一次发肯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因此人们都热衷于长发飘飘，那是再自然不过了。又或是以前天气较现在寒冷，人们为了抵御严寒，蓄意留长了自己的头发。

大概理发之事不算大事，文化流传不甚广远，又或是我孤陋寡闻，不能一探究竟？理发真正与政治沾亲带故起来，我想应该从民国开始，那时全中国为了追求真理，革除旧敝，大胆追索新社会，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割辫子运动，这也算是革命从头开始的典范吧！那时的理发铺肯定是门庭若市，生意好得不得了。特别是流行当时的学生发式，女生一律齐耳短发，男生则一律头发清爽干练，绝不留大包头和披肩发，就是如今看来依然印象深刻，颇具时代气息。

现在的父母已经没有多少人能够亲自为自己的孩子理发了，也许时代的压力太大，迫使许多年轻的父母把更多的精力投到工作上去，将孩子理发的事情统统交给了专门的理发店。就是大人们的头发，也极少像以前那样，能够以普通的审美观点互相为对方作无偿的理发服务。一种通过理发这件事情进行情感交流与沟通的现象渐渐地退出人们的视线。如今的理发店更加讲究排场和享受。人们出入理发场所，首先看的是里面的卫生环境以及舒适程度，其次再看它的服务手段，最后才看理发师的手艺。在现在流行元素多、变化较快的情况下，一个有声望的理发师必然是一个情趣时尚的“艺术家”，只有这样才能应付不同的人群，尤其是年轻人的需求。

理发是个传统的行业，也是一个标新立异的行业。只要人类头顶上永远还站着那一撮草，那么理发这个行业就像医学之于人类一样，只要你有病患，你就得需要它。而理什么样的头发，什么样的头发在那个时代出现较多，从另一个角度可以窥视到一个时代的流行特质。

诚然，我谈论理发这个问题，肯定会得罪以下几种人：一是落发为僧削发为尼者；二是毛发根基不稳聪明绝顶者；三是出生后永远没有理发者。他们对我的高谈阔论肯定有点怨怼，我也听由他便，我自知头发是父母带给我现世的见证，留着父母的血统，我就有理由按照我的意愿爱护她们，呵护她们，哪怕到我死去那一刻，我也渴望我的亲人们给我象征性地剃下一些，作为一种血统的纪念，将我留在大地上。

2012年11月于南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