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三克探案集（四）荒野迷踪 五
茫茫高原操场上，一行六骑骆驼一字直行。最前面走的是当地向导别肯泰，随后老肖、我，还有一个山警督派过来的警员。后两只骆驼没有驮人，却载了水、炊具和简易的帐篷。
冬日高原，一场雪过后，到处白茫茫一片，气温极低，这堆积的雪，要等到来年春天后方可消融。
山连着山，沟的尽头，还是沟壑，茫茫天地间，“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这六只骆驼，四个行人，恰似几个黑点，缓缓的移动。领头的别肯泰，孤寂难耐，却从行囊里摸出一瓶白酒，时不时地抿上一口，酒真是好东西，可以让人暂时忘却了人世的苦难和旅程的寂寥，昏昏然间远方的毫无热量的太阳就从东挪到西了。
“我们是向南走的，啊？”我随身带了指南针，这个方向，与老肖的判断南辕北辙。
“跟着走就是了，别肯泰不会出错的。他卖给吴宗荣的两只骆驼，有只是母的，他现在骑的，是那只母的崽，这些大自然的生灵，是有灵性的。”老肖不慌不忙，慢条斯理的解释，我却越听越糊涂了。
“听过成吉思汗陵墓和母骆驼的故事么？”老肖吊我胃口，长途旅行，真的很寂寥，正好听老肖讲故事。
“蒙古人逝后安葬的方式，很奇特，他们同样的土葬，却不用棺材，而是用棺木。找到大树，锯了躯干，中间掏空了，逝者放在里面，又将树干对扣了，外面用皮带或者铁带铜皮扣紧了，棺木放进事先挖好的墓穴里，再填埋了土，土嘛，跟地面齐平就好，不堆坟墓。”老肖真是多才多能，万事皆通。别肯泰听老肖讲故事，也放慢了速度，支起耳朵静听，老肖还原他玩的那套假尸掩饰经过，分毫不差，令别肯泰对老肖佩服得五体投地。
“成吉思汗逝后也是土葬，捆勒棺木的金属带子，用的却是金带，陪葬品，较一般人就丰厚得多。当然，陪葬品多了，难免会引起觊觎，大汗的后人自然想到了这一层。大汗的墓地填平了，蒙古铁骑在草地上来回奔驰，偌大的草地上不留墓地的一丝一痕，吊唁的人群离开，还驻扎了一个万人骑队，来年春开草长，任是谁，也不知大汗就寝于何处了。”
“大汗的后人，不到墓地吊唁么？”别肯泰粗中有细，这种安排，显是不符合人之常情的。
“在大汗就寝之地，守灵人宰杀了两只尚在带羔的母骆驼，第二年，小骆驼到了草原上，直奔母骆驼被宰之地，随行的人自然就认出了大汗的寝地。”老肖娓娓道来，我们恍然大悟。
“我们牧人，对骆驼、马匹都很有感情，不到万不得已，轻易不会宰杀骆驼和马匹的。现在又摩托车，原先骆驼和马匹就是我们牧人的腿啊，一个牧人家庭，会把羊群看做财富，而骆驼和马呢，哦，还有牧羊犬，是我们的朋友。”别肯泰频频点头。
“哦，嗬，嗬……”别肯泰突然大为兴奋，催动座下骆驼奔跑起来，后面的骆驼，也自奋蹄追赶，这些庞大生灵，真的奔驰起来，还真不好驾驭呢。
远近一色，白雪迷茫，什么发现让别肯泰和驼群突然兴奋起来了呢？
远方有一处圆顶帐篷，覆盖了积雪，本不易发现，帐篷的拉绳上，却扎了许多小彩旗，这些常年生活在戈壁草原上的牧人和生灵，对夹杂在白色中的彩带却异常的敏感。
帐篷里空无一人。别肯泰却招呼大家进账歇息，好似自家的帐篷一般。
“我们游牧的人，搬迁是家常便饭，可有时候出去找散失的骆驼、牛羊，一走三五天回不了家是常事，困了、饿了，随身的肉干吃完了，就要挨饿，老祖先就留下了规矩，每户游牧的人，在搬迁的时候，尽可能地留一顶废旧的帐篷，简单的灶具、饮水和食物，戈壁上落了单的行人，就不至饿着了。”别肯泰一边解释，又查看主家预留的食物，有一个炭筐，可仅有几块小疙瘩，有灶具，一小袋面粉，帐篷的顶上又挂了一个小袋子。别肯泰取下棚上小袋，翻检查看，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我们的肉干先省省吧，这半袋肉干，可以够我们吃两天了。”
别肯泰摸出酒瓶，大呷一口，又将瓶子递到老肖面前，老肖却摇摇头，反伸手抓过了肉干袋子。我从别肯泰手里接过白酒，白酒可真辣，一口酒下肚，反不觉得天寒地冻了。
要是能有一口热汤，再好不过了。
帐篷外又传来别肯泰哈哈大笑声。疑惑间，我出了帐篷查看：别肯泰对着一堆矮墙般的白雪呵呵直笑，又从我手里接过酒瓶，大喝一口，右手持平，左手拍着雪堆：“这可是好东西，我们可以吃上热饭啦。”
“热饭？”我好疑惑，缺柴少炭，什么做燃料？又望着别肯泰的得意劲，想弄个明白，随手拂去雪堆上面的积雪，露出的，却是一团团柴黄般的东西，把手放到鼻子边闻嗅，这玩意，还散发出一点淡淡的臭味。
灶下冒出了烈烈火焰，间杂了淡淡的臭味，锅里呢，老肖将面粉混了水，搅合成糊状，一疙瘩一疙瘩滴到锅里，美其名曰“疙瘩汤。”别肯泰又抓了大把的肉干扔在锅里，锅盖覆上铁锅，四溢的香气就将牛粪味全部遮掩了。
热热的疙瘩汤下肚，浑身舒坦，我们四个人个个大汗淋漓。
别肯泰又领了我们解下骆驼背上的驮物，任它们去草原上游荡啃食。
吃饱喝足了，别肯泰又找老肖拼酒。老肖笑而不语，却将酒瓶放到我面前。我的酒量尚可，不过和别肯泰相比，真是相差太多，那个家伙，简直就是一个酒囊，怎么喝，都是那个样子，微醉，又不失态。
“老肖啊，还真是，真的，服，了，你……”半醉的别肯泰，口齿不清：“吴宗荣的计划，安排够，够，够详细了，你还是发现了蛛马，蛛马丝迹。”别肯泰对老肖佩服得五体投地，想引用成语表达意思，却还是带着羊肉串味。
“我先查看了汽车的。摔在沟底的车，司机旁的车门根本打不开，玻璃开了一半，司机又没在车里，稍作推断，就能得出结论：司机是在车外启动了汽车，蓄意将空车摔进沟里的。见了吴宗荣的衣物，稍作判断，就不难推论出吴宗荣有帮手的。不过帮手是谁，一时不能得出定论，说是你，那是蒙的。”老肖看着别肯泰，脸上挂着坏坏的笑容。
“还真有，真有你的，老，老肖。”别肯泰受了骗，气不过，抓过酒瓶，却是空的。东摇西摆的别肯泰，东抓西摸的，又是一瓶白酒。
“喝，你老肖，喝，喝一口”别肯泰将酒瓶举到老肖嘴边：“我们游牧人，最敬重酒量好的人，你老肖，喝，喝酒。”被逼无奈的老肖，苦笑着接过酒瓶，大喝一口：“我的酒量，还真不赖，只是呢，现在不轻易喝酒了。”老肖的话语中，透漏出往日的无奈。
这个老肖，从不跟我谈心事。他的往事，又有谁，知道呢？
“这个时候，你们哈萨克族人会到这儿来么？”稍有醉意的老肖，喝酒时候也不忘正经事。
“天冻地寒的，谁会出来呢？这种天气，都在帐篷里喝酒吃肉找乐子呢。”这个别肯泰，成语总讲得人半懂不清的，不知道是他的口音，还是他的荤话，逗得跟来的警员哈哈大笑。
我们几个，现在嘛，没有一点隔阂了。
酒真是好东西，冰天雪地时分，几个男人喝着白酒，心扉就完全敞开，可以无所顾忌的畅谈，没有社会地位的区别，没有同事间的勾心斗角，往日的隔阂就在酒精的麻痹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昏头转向的我被人推醒了，原是老肖，那边呼噜震天的别肯泰，也被警员扶起，抓了大把的雪涂到他的脸上，那家伙，沉睡中被冰雪一激，半醒了。
原来啊，酒量好的人，喝多了，也是会醉倒的。
酒真不是好东西，喝高了，真的误事啊。那边老肖呢，此种场面显是见多了，催促我们将驮物全放在驼背上，又扶了别肯泰上了骆驼，一行人再次出发。
牧人骑骆驼，真的是天性使然，半醉不醒的别肯泰，上了驼背，却走得稳稳当当。
我看了看指南针，现在的方向，是对的，我们正在向北走。
甘肃的西北部，跟蒙古国接壤，有几百公里长的边界，那里人烟稀少，戈壁荒山，行路艰难，而我们的目标，就是要阻止吴宗荣跨国边界，到了那边，再想逮他就很难喽。
戈壁雪地里行走，真是不易，白雪下的砾石，时常让骆驼脚下打滑，山谷里又刮起大风，吹在脸上，冷冷生疼。山谷里不时响起可怕的声响，也可能是野物在追寻猎物，也许只是山风吹过山陵发出的声响吧。我们再无言语，人人就将头蜷缩进大衣里，在驼背上颠簸前行。
追踪者不易，被追者，可能更加的艰辛。吴宗荣这个时候，怕是已慌不择路了吧？
领头的骆驼突然在风雪中加快了步伐，竟奔驰起来，我们心头一震，多日的奔波劳累终可见结果了。
领头的骆驼放慢了脚步，停在一堆雪前，低头慢嗅，又昂起头来，冲天嘶鸣，后到的骆驼，听见嘶鸣声，也一齐止步，冲天长啸不断。
雪下面，覆盖何物？
别肯泰跳下骆驼，抓起衣袖扫清了堆物上的浮雪，显是非常气愤，激动得满脸通红，嘴里哈萨克语喋喋不休，听那口气，正在破口大骂呢。
雪下，原是一只骆驼，看那领头驼的悲伤，显是它的妈妈。
“这个畜生，不爱惜畜力，怎会有好结果!”别肯泰的这句汉语，我们都听懂了。
别肯泰拉起领头驼，两只手在骆驼脸颊上来回摩挲，又将骆驼脸贴在他的脸上，人和骆驼，一般的生命，都是天地间的圣灵，又有那一种圣灵，没有母爱的慈祥，又会有什么圣灵，没有对母性的依恋呢？
可是，一个逃犯，一个使出浑身气力、所有才智的罪犯，为了逃命，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
何况一只骆驼，仅仅嘛，一个牲畜而已。
单位里，企业里，公司里，低级下属的命运，同这些牲畜，又有多大的区别呢？又有几个单位，几家企业，会像别肯泰一般的像爱护畜生般的爱护下属呢？
人人都是逃犯，个个都是囚徒，领导的上面，还有更高的领导，下属的下面，还有更低的下属。每个人都在拼命，拼命的工作，拼命的加班，拼命的倾轧，仅仅渴望保住这可怜的饭碗，还有那得之不易的工资和奖金。大家都不在乎亲情交流，不能与家人时常团聚，年节假日时分，办公室、车间、通勤车里总是人满为患，欲罢不能。
谁，喜欢加班呢，又有谁，发自肺腑的自愿加班呢？
可是，你会，你能，你敢，不加班么？
借你一个胆，去试试！
中国什么都缺，什么都稀少，唯一不缺的，就是，人，一个个需要养家糊口、育儿养女的职场人。每年大学毕业生的招聘会上，人山人海，每个城市中的务工者市场，人满为患，每一个公务员岗位，报名的人数，超百奔千。幸存在公务员队伍中、国企里的编制内人员，哪个会不加班呢？拿着低薪的大学生，又有几个，敢以找对象为名而辞职不干呢？
可是，现在这些终日忙碌奔波的职场人，将来退休了，谁来赡养他们？儿女，还是，退休金？
谁知道呢。
过得一日，便是一日。活得一天，便算一天。
吴宗荣，也是这般想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