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结者 作家选刊
往事不可再提……其实我一直在充当终结者,为自己终结,为父母终结,也扮演被终结的角色。只是时间不同,地点不同而已,而我们陌生的这个世界,才是最后的终结,或许,等我们看到世界末日,才能醒悟原来这个世界也会被终结。几年前,我被高考终结,仓慌出逃,像李煜词写的那样,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我虽不是逃离温床,却也是相差无几。自己终结掉父母的期望,自己终结掉理想大志,觉得再不离开,终究是无脸面对他们。惹你悲伤的地方,终归是首当其冲的厌地。行李不多,只是背负的太多,走的心酸而绝望,记得登火车的瞬间,父亲的电话像子弹一样穿透我手心,选择不接而是关机,我们一行几人像败军,逃离阵地。未来的目的地,谁晓得是晓风残月还是风走沙石滚。我那是第一次坐火车,等上了火车才明白,憧憬不等于现实,然而那份对火车的失望最终还是淹没在了高考失败后的大绝望里了。时间只是过客,对于当时的我们来言,没有任何作用。
大抵是第二天凌晨四点到的银川,星光漫天,不一样的地方,尽然换了不一样的心情,高考带来的绝望,好像已被火车远远摔在身后,失败或是成功,都与我无关,就是那样,此事无关风与月。再经过公车皮卡的传送,终于到了目的地,盐池边捶——毛无梭沙地。
大肚子的黑心老板视我们为他的甘霖,虽不是中流砥柱,但也要起到雪中送炭的作用,因为是黑心,再加之麦子熟了,回家者颇多,所以我们才有了更重要的角色。后来的时间证明,我们的确起到了应有的作用,当然这是后话。好几年了,总是想起那个微留红胡须的弱智者,名叫何喜,我第一次听,以为是三毛丈夫。他个头不高,显瘦而不失力度,走路有点像小二麻痹症患者。在砖厂,属自由职业,没有固定的岗位,像现在工厂的全职员,其实这样称呼只能增加罪恶感,他的自由,全建立在弱智的基础上,还清晰的记得朋友告诉我,他们两个躲在砖后面窥视老板摔他耳光,可怜与无助的味道怎么下咽,只有他知道,一个三十多岁的人,全面的收入给了哥哥,自己一年寄存在砖厂,靠劳力换取寄生的机会与义务,而自己对绝望的未来根本没有打算。然而他不是唯一,后来又来了一个弱智,或是精神病,比他更胜的没有思维能力,同样是用卑微的劳力换取生活的基本物资。砖厂不缺弱智,只要他有体力,就能满足砖厂老板的要求,而且这样的人最好管理,不会有不舒服的感受,不会提出抗议。
中国至少是这样,当自身疾病或是天生终结掉他的某种能力时,社会更是推波助澜的终结掉他应有权利,生老病死与社会无关。自生自灭似乎是他唯一的选择,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残酷的像自然界。至于盐池别的风貌,在此就不再累赘,只是依稀记得风把电话的声音吹没了,我扯着嗓门给对方喊电话,对方用维吾尔族语喊我爱你,温馨甜蜜。这次远行,带给我的东西,在接下来的高四中,消磨逮尽。好像在盐池被毒日晒掉皮的不是我,好像那个在漫漫长夜写下“矮草不遮那孤坟,一末沙尘一缕魂”的哀婉专属古人的无聊,那个我,已经被滚滚洪流吹走,剩下的只是又一个新生儿,有理想有报复。看来人总是健忘,不懂得悲伤会卷土重来。终于,我把以前的我终结在盐池了。
失败只是时间问题。第二年,只身一人前往嘉峪关,每当那是,总是想起李煜来,滚滚江水,流不尽,许多愁。建筑队总比砖厂要好,不会有曝光的***,不会有激烈的争吵,也不会有水煮菜。然而,失败的印迹,却是无论如何也褪色不掉了,当时的我没有任何筹码可言,自闭而又自尊,致命的是不会**,认定这个世界上只有考上大学才是惊天动地的举动,只有考上大学才是洗脱泥土味的唯一出路。而自己多年来背负的家人期望,更是沉重的精神压力。每晚收工睡觉,总要听很久的火车声才能入睡(我们工地在火车站附近),而且半夜时常醒来,以至于现在在学校晚上听到火车声,还以为在遥远的嘉峪关。世俗或是弱肉强食的这个社会,决定我只能考上大学,但事实却是南辕北辙,玩笑开的却呼讽刺,但结局至少证明,自己终于把自己的理想终结在了那个被大雨洗跨的午后,同时也把家人的期待也终结在了那个足迹遍布的黄土地上了。然而等我终于想通为什么这个世界总是终结我时,那已经是后话了。
嘉峪关,漂亮的工业城市,有湖,有山,但是缺少人情,记得某天,施工现场来了不速之客——一个小孩在玩,因为危险,所以让他到别处去,谁料那个家伙当场大哭,而后其母破口大骂,言语不能入耳,我们那个可怜的同事,被一个女的追的在地基边上乱跑,好像身后有一只疯狗在狂追,最后还要上医院检查,扬言是把他的孩子打坏了。这件事留给我很深的印象,以至于后来我看到谁跑到施工现场都充耳不视。地地道道的农民工,只为养家糊口,千里迢迢来外地出卖苦力,我们不惜求能得到城市居民支持,但至少要得到做人的基本权利,我今年全身破烂,身上发臭的穿梭在兰州,自己都觉得自己肮脏,自己都觉得自己影响市容,但是我不能不那样穿梭,因为我要吃饭,我要上工。很多事需要理解,仅此而已,然而三年前的那个妇女的破口大骂,终于让我知道,民工的权利,还是被华丽被世俗终结掉了,而我们的当权者不仅不维护他们的权利,反而是漠视,似乎纳税就是他们的事,别的都与他们无关。
过去总是不能忘却,忘却的代价在我们这个国度实在是太大了,然而,温馨的小幸福在哪个小工地还是有的,一对甜蜜小夫妻,男的跟我同龄,长的也是弱不禁风,但身体上已经打上了在建筑队劳作的印迹,女的挺个大肚子,面容虽然有点抽象,像梵高的自画像,但是亲切温和。照顾丈夫的起居,早上买早餐,中午给他们做饭吃,午后大热天,一杯接一杯的倒茶,而后看他工作,眼神里剩满的幸福,谁看到谁都会羡慕,其实我后来才想明白,那种幸福,能持续一辈子,就已经足够,虽然辛苦,但是不乏温馨,因为我们没有更多的权利,没有更多的能力,何不就此乐在其中呢?今年,在经过很多次思想斗争之后,终于决定留在兰州,然而打工也是四处漂泊,居无定所,满身的汗臭味脚臭味剂公车做火车,虽然难为情,但也没办法,男人的面子,都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事情。跟工友提起这些事,原来都已经司空见惯,只是,我还是不肯推掉书生气而已,不肯推掉自己的那份清高而已。每收工回宿舍,坐在公车上,看窗外车水马龙,觉得生活倘若就是这样过,也没什么,我这人,生来就是打工者,以前的种种蓝图,都沉默到另一个世界去了,是不是佛语写的“世上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都无关紧要,反正,这个世界,这个国度,理想是用来流产的,早已经被证明的定理,宛如两点之间直线最短,明明白白的事,何必在去惹不必要的尘埃。跟工友提起未来(他是长工,比我大一岁,工龄八年),他的更是直接,赚钱,等赚够十万,娶老婆,而后在继续打工继续赚钱,他说的,我这辈子,永远是打工者,至于包工做老板,自己技术是有,但是不认识人,没活可接,没有起步资金,都是农民的儿子,上哪儿去弄起步资金。而后问我这是不是中庸之道,我茫然一片,哪儿的中庸之道是这个样子,他理解的可真够实在。其实,他只是这个社会上众多打工者的一员,没有更多的奢求,赚钱娶老婆,而后回家守住父辈的“家业”,买房置车只是一个遥远的梦,或许现在连那些梦都懒得做了。
然而谁不是呢?以前看到人家偷工减料,像阿Q愤愤然,心里咒骂无数个他奶奶的,现在看到只是觉得再也平常不过,他们不偷工减料,去赚哪儿的钱,他们不偷工减料,拿什么给我们发工资,中标,送礼,层层剥去,剩下的毛毛虫,也都干瘪了。之前,我原以为是这个社会病了,可是现在发现,或许是我病了,而后用病态的眼光去看待这个社会,要不然,哪有那么多的病态现象?
总之,我是终结了我学生时代的的打工,同时,也终结掉了所有的一切,接下来,就是真真的打工者了,说实在,我很期待。至于很多年前的高考,现在才觉得觉得是别人的剧本,我只是作为配角上演了一会,还把自己演的投入的,都忘形了。记得终结者2里那个感人的画面,当他把那个刺客终结者终结掉之后,命运带个他的是终结掉自己,然而,他还是那么愿意,义无反顾的进了火坑,那个画面,感人肺腑,那时看觉得像什么,愣是想不起来,想在才明白,像自己,也是,一次次终结,终于终结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