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三克探案集(四)荒野迷踪 七
这样的帐篷露宿,又经历了五次,还夹杂了三次的慈善露宿,所谓慈善,就是路上碰见了牧人预留的帐篷,每当碰到这样的帐篷,我们就如同过年般的喜欢,帐篷里有米有面,还有少量的炭块,帐篷外呢,也都有牛粪堆积的矮墙,夜里时分,我们轮番休息,帐篷里总是暖暖洋洋的,要不是周围空无一物,还真不能分辨我们正处在茫茫无人的高原之地。
千百年间,牧人就在这寒慌之地生生不息,这贫瘠的高原,自有它的妙处。
夜里,闲来无事,别肯泰就给我们讲解高原的好处:冬日的冰天雪地,春末的鲜花初开,夏日里漫天遍野的绿意,秋日里牛壮羊肥,这在我们看来空气稀薄、暑酷冬寒的不毛之地,到了别肯泰的眼里,俨然一片乐土。
别肯泰讲起赛马会,两眼放光,看来,这个高原上的骄子,是一个不错的骑手。
年轻的警员,听到赛马,忍不住,插话逗趣:“明年我们学会骑马,也去参加赛马会,说不定呢,还能拿名次呢。”
别肯泰哈哈大笑:“嗬嗬,你不成的,只能骑马去追姑娘,那可要小心姑娘把你从马背上摔下来。”年轻的警员被别肯泰打趣得满面通红。
“你去赛马,年龄太大了。”别肯泰笑着,又替警员解围:“骑马,你肯定不如哈萨克,我们,喝醉了酒,也不会从马背上摔下来。不过赛马呢,大人赛不过小孩子的。”
“大人赛不过小孩?”我和警员满脸惊奇。
“小孩身子骨轻嘛。十二、三岁的小孩子,就已经能完全能控制住奔驰的骏马,轻载与重负,还要比试么?”老肖慢条斯理的,一语中的。别肯泰碰见了老肖,还真是针尖对锋芒:“我要不是每天喝酒,现在挺了大肚子,骑马,还真不定输给那帮小子呢。”摸着自己的大肚,别肯泰感慨岁月的无情:“年轻时候,我可是高原上有名的骑手,还能……”别肯泰伸手抓把雪,将他的皮靴擦得透亮,走到帐篷中间,翩然起舞。
哈萨克的舞蹈,本就非常的优雅,这中年的汉子,跳起舞来,腾挪踢扬,很是流畅,舞动的别肯泰,慷慨激昂,灵活多姿,比其女性的柔和,别有一番壮美趣味。
年轻警员又打开手机,放了歌声,有了音乐,别肯泰跳得更加酣快。年轻时候的别肯泰,怕是,定吸引了不少姑娘的吧。
终舞的别肯泰,脑门上冒出了汗水,他却毫不介意的拉过衣袖擦汗,又得意的挥着右手围着我和年轻警员转,满口羊肉串味的汉语自吹自擂:“要是年轻十多岁,身边的姑娘排成队。”我和年轻警员被别肯泰的雄心惹得哈哈大笑,一脸淡然的老肖也被别肯泰逗得嘿然一乐。
落座的别肯泰,又摸过酒瓶,心情极其舒畅:“如果运气好,明天就能找到吴宗荣,迟点嘛,后天肯定追到他。”别肯泰说着,眼睛滴流直转,却并不向老肖张望。
“驼粪越来越新鲜了,临时帐篷里的炭块,也少了好多。睡吧,明天,最迟后天,就有结果了。”老肖一点也不惊奇,翻身睡去。
这个吴宗荣,现在,是不是也觉察到后面的致命追踪呢?
望见前面帐篷的袅袅炊烟,我们互望一眼,千里追踪,辛苦辗转九天时间,为的就是见到前面帐篷里自做自食的逃亡者,他,现在,是在做饭,还是烧水泡茶喝?
一个亿万富翁,居家或在公司,烧水、做饭、泡茶这些杂事都是由别人去做的,落到现在这个境地,什么事情都要亲力亲为,他的内心,应有一种深深的失落吧?
帐篷的外面,散放了骆驼,领头驼望见了,一声长鸣,那啃食的孤驼,蓦然遇见同类,长鸣回啸。
棚里的吴宗荣,也应该听到外面的嘈杂了吧?
年轻的警员掏出了手枪,老肖手握了他的铁质宝盒,我和别肯泰,却无趁手武器,四对一,何必,如此紧张?不过,困兽犹斗,何况,里面是一个身材魁梧、舍命狂逃的嫌犯。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这个吴宗荣,会是什么反应?
年轻的警员挑开帐篷皮帘,抢先跨入,老肖、我、别肯泰也陆续进入帐篷,没有意外发生。
帐篷内,也有一个三角支架,架子下面,悬了铝锅,锅子下面的火苗燃得正旺。火锅的旁边,背对着门帘坐了一个人,头发半白,却梳理得煞是整齐,比起我们几个,整洁得多了。
“你们来了,喝杯茶吧。”那人却是淡淡的口气。
锅里的雪水煮开了,蒸汽将锅盖顶得哐哐作响。那人身旁,放了一个金质保温水杯,看那杯面的光洁、做工的细腻,怕是,真的金杯吧。
“吴总,你这个圈子可绕得够大,还跑了一趟藏区哪。”别肯泰还真会开玩笑。就在他的戏虐里,年轻的警员长吁一口气,总算找到真人了。
我仔细打量吴宗荣,这个让我们风餐雪宿、一路颠簸的亿万富翁,憔悴、疲惫,眼里布满了血丝,头发却梳理得整整齐齐,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与我们几个的邋遢相比,倒像他是警察,我们是逃犯。一对四的比列,他却并不慌乱,从锅里将开水倒进水杯,又拧上茶杯盖子,两只手,没有一点的颤抖。
“抽支烟吧,这一路颠簸,你们,也累了吧?”吴宗荣取出烟盒散烟,年轻的警员拒绝了,老肖掏出他的烟自吸,我和别肯泰毫无顾忌地接过吴宗荣的香烟,美美的深吸一口,多日的疲惫,在烟雾的熏呛里,随风而散。
“再有两天,我就可越过中蒙边境了。”吴宗荣淡淡的口气,露出了点点失望:“知道你们会追过来的,只是,太快了。如果当时请别肯泰随行,也许,你们就追不上来的。”
“你不会让别肯泰随行的,即使重新逃亡,你还是不放心他的。在这高原深沟里,你,会对一个并无过命交情的人敞开心扉么?况且,人的钱财多到一定程度,除了自己,还会相信谁呢?”老肖的话让我心头一震,这么说,我们追他,十拿九稳,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就说嘛,一路前行,老肖并不催着我们急急赶路。
吴宗荣淡淡一笑:“我的钱财,都是自己辛辛苦苦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积攒那些钱财,容易么?”
打开了话匣子,也知道已不可能逃脱,吴宗荣倒敞开心扉,茶壶倒水般向我们倾诉。
一个农家子弟,上学、分配,国企里的浑浑噩噩,激情下海去闯荡,包了小煤矿,发财,又开煤矿,再发财,发了财,又去结交官场,朋友多了好办事,事业嘛,蒸蒸日上,又羡慕房产的暴利,身家性命搭进去,却走到,如今的境地。
“击鼓传花的游戏,总有结束的时候。可惜的是,肉包烂在我手里了。”吴宗荣很明白他参与的游戏,只是可惜自己运气不佳:“要不是当时头脑发热,及早脱身的话,我现在,就可以请几位在呼和浩特的酒店里饮茶K歌呢,那里,自有漂亮的小姐给诸位添茶,也不用我自己亲自动手了。”吴宗荣调侃自己,端起铝锅给老肖的茶杯里添水。
“你仍会是你,这个结局是迟早都会有的。有些游戏,如同玩扑克,总有一个要当傻子的,你发现不了谁是傻子,就该脱身的,那个傻子,其实呢,恰恰就是你自己。”老肖对吴宗荣的结论不以为然。
“是啊,后来才明白,我其实就是一傻子。一个货真价实的大傻子。”吴宗荣不自然的笑:“人在事中迷啊。”
我在国企里上班,靠着每月的工资生活,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工作了十几年才有一套住房,在我眼里,这些房产商,腰缠万贯、穿金戴银,从不为生活发愁的。哪里能想到,这些资产过亿的老板还会自承傻瓜,他们西装革履、谈笑风生,出入有豪车,玩乐时出手阔绰,整天不是爬山,就是侃人生,在常人的眼里,就是成功男人的标范,年轻一代的楷模,何曾想到,他们,也有落魄的一天,会沦落到借高利贷周转的境地。
年轻警员亮出了手铐,吴宗荣伸出双手,一副无赖相:“把我逮回去,又能怎么样?水泥钢筋框,还能变成火红的钞票?”
山警督,他现在何处,可知道吴宗荣已落网的消息?这深山,没有一点信号,我们进得山来,就全部关机,要不三五天,电池也会没电的,又不能计划追捕的时间,要不然,就可以轮番开机的。
“吴总,你的手表很昂贵吧?深山里手机没信号,你的手表,倒显示得清清楚楚。”老肖一句话,让我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手表?”吴宗荣看着老肖一愣,尔后卸下手表,向门外狠狠地甩去,嘴里嘟囔一句:“他妈的全球定位系统!”
全球定位?
老肖看我一眼,嘲揶一句:“你以为我们真是跟着驼粪在追踪?”
山警督狠狠的擂了吴宗荣一拳:“你个老小子,真够狡猾的。”
吴宗荣毫不示弱:“我要真狡猾,这个时候,正在乌兰巴托喝茶呢,还能给你立功的机会?”
我们抵达敦煌市,肚中饥饿,找了餐馆就餐,吴宗荣却举起手来,晃了晃手铐:“我这个样子,怎去呢?你们吃完了,给我带点残羹剩汁就可以啦。”
山警督异常精明,留了年轻的警员看守。
河西区域的羊肉非常有名气,我们饥肠辘辘,当然不愿错过当地的美食,又在这样寒冷的天气,热腾腾的红烧羊肉真的就是最佳的美味,冒着汩汩热气的羊肉端上桌,我们迫不及待的举起筷子,狼吞虎咽。
门外,一声凄厉的尖叫。
年轻的警员站在车外吸烟,拉开车门,吴宗荣却蜷缩在后座抽搐。
车子向医院疾驰,吴宗荣却渐无声息。
老肖查看一番:“这家伙带了戒指,里面藏了毒,中毒后他的表情,加上发作得如此迅捷,怕是,氰化钾。”
一个曾经身家过亿的富翁,潦倒至一贫如洗,再不能吆五喝六、呼风唤雨、车新衣鲜的招摇过市,每日里粗茶淡饭的日子,怕是,都受不了的,何况现在,又负了一屁股根本就不能归还的债务,后半生,就要在那高墙里度日如年的艰难煎熬,没有了众星吹捧,缺少了锦衣美食,整日还要看狱卒的眉高眼低,这个结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只是这种结局,来不得天葬,也不能入土去残害地下那些无辜的爬虫,就在一缕青烟里,忏悔去吧。
山警督,煞白了脸,默然无语。
老肖却给他安慰:“不就两年内升值无望么?为了这么一个小爬虫,烦恼、困惑,值得么?喝酒去,一醉解千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