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路夫妻
一
金秋时节,万里无云,晚霞映红西天,夕阳的余辉照射大地,姚美河泛着金光缓缓地向东流去。河两岸一望无际的稻谷飘散着花香,田野里劳动的人们开始收拾农具,准备回家休息。
这时,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肩并肩、手拉手地在村头散步。放学回家的孩子见了,甜甜地叫道:“爷爷好!奶奶好!”
两位老人咧开没牙的嘴笑道:“好,好,孩子们好!真懂礼貌。”两位老人一边散步,一边向行人打招呼。人们见了这对恩爱夫妇,赞不绝口,个个投来敬慕的目光。
俗语说:“满堂儿女,不如半路夫妻。”
这两位老人就是“半路夫妻”赵胜和仝英。
二
赵胜,湖西姚美村人,长相粗犷,身材魁梧,面孔黝黑,人称“黑头老大”。他于1948年参军,转战大江南北。解放后转业到地方,担任杨关乡武装部长,1956年任杨关公社党委副书记。因他面黑,私下社员们都叫他“黑脸书记”。他偶尔听见也不气恼,还笑着说:“我脸黑,心可红。我是为老百姓办事的黑包拯。”
“公社党委书记”,那时在乡下可算是个“大官”,一般百姓敬而远之。可是赵胜能和群众打成一片,经常深入基层了解社员疾苦,帮助群众解决生活中的实际困难,人们愿意和他接近。他是脱产干部,却不脱离劳动。他常对人说:“一天不劳动,浑身筋骨疼。”赵书记平易近人,愿和普通百姓拉家常。有的村民他能叫出姓名,知道他家有几口人,这人是什么秉性,所以他做起工作来得心应手,群众亲切地称他是“咱们农民的书记”。
赵胜人好,工作好,就是“命”不好。自打从部队转业到地方,他没过上几年好日子,他上有7旬老母,下有5岁儿子,妻子周芬长期患病,不能参加体力劳动。赵胜成天忙于工作,无暇照顾家庭,便把伺候老母、教育儿子的事全推给妻子。周芬是个要强的女人,再苦再累也不拖累男人。她把自己的病情瞒着丈夫和婆婆,硬撑着下地干活。周芬的病因得不到及时治疗,加上劳累过度,身子一天天垮下去。直到周芬大口大口地吐血,她才去医院检查,这时已是肝癌晚期,不久便离开了人世。
周芬死后,赵胜挑起工作、家庭两副重担,成天忙得焦头烂额,40刚出头的男子汉看上去像个50多岁的小老头。人人都说:赵书记瘦了,脸也更黑了,可是谁也帮不了他的忙。
再说大田村东头有户人家姓李,男人叫李友,女人叫仝英,膝下有一儿一女。儿子李勇3岁,女儿小妹5个月。3年前李友患肺结核,久治不愈,如今已卧床不起。
有一天,李友把妻子叫到跟前,对她说:“小勇娘,你进我家已5年了,没过上一天好日子。我现在又病成这个样子,拖累了你,实在对不起。”
仝英听了,心里一阵酸楚:“别说傻话了,咱俩是夫妻,哪有什么对不起的。”
李友说:“我这病恐怕一时难以治好,我死……”
仝英马上堵住他的嘴:“别尽说丧气话,医生不是说过么,只要服药,宽心静养,这病一定能治好。”
李友平静地对妻子说:“我的病我知道,不要再为我花钱了,我不怕死,只是不放心你和孩子。我走后,你要活下去,把两个孩子抚养成人,我们李家忘不了你的思情。”
仝英听了,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地说:“什么话都别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做。”
李友继续说:“你千万别犯傻,如果遇到合适的人,就……”
话没说完,夫妻二人抱在一起,哭得死去活来。
两个月后。李友走完了35个春秋。李友死后,仝英成了大田村有名的困难户,多亏左邻右舍和生产队的帮助,仝英一家才没有陷入绝境。
1960年,杨关公社同全国一样遇到极度困难,家家缺粮,自顾不暇,人们哪里还有能力照顾他人。仝英和她的孩子,在死亡线上挣扎。
三
初冬,天上飘着雪花,北风卷着残叶败草在地上打转,路上行人稀少,偶尔有只乌鸦从空中飞过。
刚吃过早饭,赵胜就急急忙忙地下乡了解灾情。他来到大田村,查看生产队牲畜的过冬草料,了解社员口粮及度荒准备。他在队长杨德全的陪同下来到仝英家。队长在门口叫了一声,没有人应。他把虚掩着的门推开,一股寒风钻进屋里。二人进屋一看惊呆了:昏暗的草屋里没有一丝暧气,两个孩子躺在床上,仝英两手托着下巴呆坐在床边想心事。她听见动静,见队长领着个生人进来,忙起身打招呼,给来人让座,可屋里连个小橙子也没有。赵胜看着这个家凄凉的情景,不觉动了感情,眼睛湿润了。他问了问仝英家的情况,知道她男人刚刚去世,家中缺粮,快晌午了还没吃早饭。赵胜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吩咐杨德全尽快给仝英家送点粮食救急,以后再想办法解决。
赵胜走后,队长杨德全给仝英送来10斤玉米面、20斤红薯、一个大南瓜。仝英家的草屋冒烟了,死气沉沉的小院开始有了生机。
仝英吃了几天饱饭,身上有点力气,就让小勇在家照看小妹,自己下地干活挣工分。有时她去湖里打野草、搂干柴,换点胡萝卜和红薯,艰难地度日。
赵胜从仝英家出来,时刻把她家的窘况记在心头。他让村干部分外照顾这家孤儿寡母。自己还不时到大田村看望仝英,帮她解决困难。渐渐地仝英觉得这位书记没有官架子,说话又和气,心中便产生了好感,有苦也愿意给他诉。后来仝英从队长口里知道赵胜去年死了妻子,家中还有老母和一个5岁的儿子,家里外头一摊事他还常来照顾自己,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她琢磨着“我怎么才能报答他的恩情呢?”她把自己的想法和队长一说,德全听了心里一阵高兴,他想:“有门,书记人好,仝英贤惠,两家人合在一起,实在是件美事。”于是他笑着说:“我看你们两家不如合在一起过。”
仝英听了,脸唰地一下红了。她说:“人家是书记,我是农家妇女,那哪行呢!”
德全说:“那么我就和赵书记说说?”
仝英不置可否。
有一天,杨德全见了赵胜,又提到他的续弦之事。
赵胜说:“现在工作太忙,顾不得这些事,再说也没有合适的人。”
德全说:“我这里就有一个。”
赵胜说:“谁?”
德全说:“你猜猜。”
赵胜说:“别卖关子啦,快说!”
这时德全不紧不慢地说出一个人——仝英。
赵胜听了哈哈大笑,连连摆手说:“不行,不行,我这黑大汉怎么能配这么漂亮的媳妇。”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美滋滋的。德全知道赵胜嘴上说不行,可心里愿意,于是接着说:“我给你牵线搭桥,事成后一定好好谢我。”
赵胜说:“一定请你喝喜酒。”
四
1961年仝英由大田村搬到姚美村,两个破碎的家庭组成了一个新家。祖孙三代,两家四姓人生活在一起,家里仝英照料,外头赵胜奔忙,一家老小和睦相处,共度难关。
3年困难时期终于过去了,3个孩子也长大成人,赵胜和仝英这对恩爱夫妻终于过上了美满幸福的生活。仝英常对人说:“没有赵胜,我们娘几个早就饿死了。”赵胜则说:“没有仝英,我这个家早就不成其为家了。”
不久,赵胜全家迁到公社大院居住,赵胜担任公社党委书记兼社长,工作更忙了。仝英安排在杨关幼儿园工作,赵强、李勇、小妹都是三好学生,赵胜家的日子,越过越红火。
1966年,席卷全国的文化大革命蔓延到农村,赵胜“靠边站”了,接着他被造反派打成“修正主义的黑干将”,经常游街批斗。赵胜的母亲看见儿子被折磨得死去活来不成人样,心里着急,吃不下,睡不着,竟一病不起。仝英除了照顾婆婆,还成天为赵胜提心吊胆,担惊受怕。有一天,赵胜被隔离审查,关进了“牛棚”,他娘听了,以为儿子凶多吉少,竟一口气没上来撒手离去。仝英料理完婆婆的丧事之后,也被造反派从幼儿园赶到生产队劳动改造,3个孩子在家过上了没爹没妈的日子。
造反派使尽浑身解数,也没从赵胜口里捞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只是无休止地折磨他。就在这时,赵胜突然“失音”了!造反派拿他没有办法,只好白天让他掏厕所、扫大街,晚上让他写交待材料。多亏仝英和孩子们送水送饭,赵胜才保住了这条命。
文化大革命结束了,赵胜的“失音”症竟神奇般地好了,他官复原职,仝英仍回幼儿园工作。
五
时间很快进入了21世纪。赵胜的儿子赵强从海州师范大学毕业后,在沛微中学当英文教师,李勇从部队转业后在城关镇派出所当所长,闺女李小妹在一家合资企业当业务经理。赵强兄弟几次要接父母去县城安度晚年,都被赵胜严辞拒绝。他和仝英又回到生他养他的姚美村,过着幸福而安逸的平民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