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三克探案集(五)古玩市场
文革时期“破四旧”运动中残留的封建糟粕,庙宇、石狮、花瓶、家具、拴马石、笔、墨、纸、砚……,现在,摇身一变,都成了古董,值了钱了。在大小城市,就有了古玩一条街,街市上,琳琅满目的真假古董,堂而皇之地摆放在整齐的货架上,剃了寸头、身着马甲、配了金链怀表的生意人,就在柜台后面的椅子上高坐了,静等好古的淘宝人自投罗网。
这家古玩店,坐落于凤翔县雍兴路,门面装修得豪华奢侈,大幅的门匾上四个鎏金大字“周秦古玩”,店内呢,大小器具排列得相当整齐,花瓶、古玉、玛瑙、钱币、顽石、古书,还有些残玉、铜钱、古画的,就散落在柜台前。
这个老板,还真会做生意呢。
玩古玩的,都明白,摆放在货架上的,都是用来装点门面的,真值钱的古董,要么就藏于货柜下,要么呢,就在那散落的杂物堆里。
可是,专吃这一碗饭的,都是要拿古董来养家糊口、古里淘金的精明人,真会有古董,藏在散落的杂物堆里?
店里现在有三个人,一个是老板,六十出头的年纪,满头的白发,眼上架了一副带绳的古式圆镜,坐在柜台后面一声不吭,手里呢,捧了一本古色古香的线装书,有模有样的翻阅。柜台前的杂物堆里,一个中年男子细细端详各式古器,还有一个三十出头的汉子,在柜台里仔细观察摆放在货架上的古董。
大家都在忙,没有人说话,其实呢,那圆镜后面的余光,一时一刻也未曾离开那两个品查古董的待宰肥羊。那两个想意外淘宝、一夜暴富的投机者,又何曾不是,刻刻秒秒的暗自打量那柜台后面的垂钓者。
这两个淘宝者,在凤翔县的十七家古玩店里,已转悠三天了,这个店,也是第三次登门了,柜台后的老者,依然一声不吭,两个淘宝的人,依然不慌不忙,随意翻看。
“老板,可对我店里的古董,有中意的么?”垂钓者终还是没耐住性子。
“随意看看,随意看看。”猫在柜台前古物堆里的中年汉子,并不热烈地迎合老板。那个意思,很明显嘛,这些古董,有年代的没一两件,大部分呢,都是新物返古,糊弄人的。
“老板,看来真是行内人哪。”柜台后面的老者,放下手中的线装书,站起身来:“能进内喝杯茶么?”
中年汉子拿起老者沏茶的茶壶,摩梭一阵,又揭开壶盖,向里端详半天。
“我这个茶壶,祖辈相传,到我这一代,已经历六世了。”掌柜拿起茶壶,珍惜良久。
“您可真会开玩笑。”中年汉子呵呵一笑:“这个茶壶,宜兴珍品,确实不错,不过却不是晚清珍品,倒像是五、六十年代王寅春的手艺。”
掌柜的脸上诧异的表情一闪而过,起身直立,双手一拱:“老板好眼力,佩服佩服。这件紫砂壶,确是我在宜兴淘来的。二十三年前,当时的市价,我出了这个数。”老者伸出右手,五指平伸。
“当时的市价嘛,就这个数足矣。”中年汉子伸出右手,蜷缩了小指、无名指:“哪要五千?只值三百。”
“老板大驾光临,可有指教?”掌柜的一副老江湖模样,却不再小瞧来人,文绉绉的一句平常之语,却逼着中年汉子出牌。
“你们凤翔嘛,没有紫砂壶,这个不是你们的强项。你们能有什么,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嘛。”中年汉子也不接茬,又将皮球踢了回去。
“凤翔嘛,本是秦王朝的发祥之地,古物甚多。那就要看老板,对什么感兴趣了。”这个掌柜,确是老江湖,交谈中滴水不漏,又给对方留了遐想的空间与余地。
“凤翔的姑娘手,全国有名的,剪纸、泥塑、草编、刺绣、布制品、面花、木版年画,来旅游的人,都喜欢的。”中年汉子神侃,依然的不着边际。
“老板要看姑娘手,却没有必要来古董店。满大街都是泥塑、草编、木板年画。不过这些工艺品,有年代的却不多。”掌柜的又将话题扯回来,却不出牌。
那三十出头的汉子,一言不发,却听得一头雾水,这两个,神山绿水的瞎聊,却不着边际。他们,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凤翔最出名的古物,可有什么?”中年汉子单刀直入,欲千军万马中直取敌方首领项上人头。
“最好的古物,那当然是青铜器。凤翔本是雍城,秦王朝的古都,就连秦始皇加冕,也是在凤翔举行的仪式。毛公鼎、大克鼎、大盂鼎,晚清三宝,两位应该听过吧,现在收藏在台北、上海和北京,它们都是在凤翔周围的县市出土的。凤翔是都城,能没有宝贝么?”这个老江湖,点滴不漏,却又吊人胃口。
“凤翔青铜器的传闻,也听过一些的。”中年汉子顺坡下路。
“老板对青铜器感兴趣,可到宝鸡青铜器博物馆去,那里面,收了成千上万件的,都是周秦时期的真货。何尊、折觥、厉王胡簋、墙盘、秦公钟、卫鼎,任何一件,都能让你大饱眼福、耳目一新啊。”掌柜的简直就是一个兼职的博物院讲解员。
“公众的东西我们不感兴趣,当然,青铜器博物馆我们也去过了,北京、上海的大克鼎、大盂鼎,我们也瞻仰过的了。”多次交锋后,老肖终露出了底牌。
“哦,老板啊,你这可是有意为难我呢。你们不可能不知道,青铜器买卖,可是违法的事,要蹲大狱的。”掌柜的一脸正气,凛然不可侵犯。怕是任何人见了,都要肃然起敬的。
“打扰,打扰,失敬,失敬,我们告辞。”老肖站起身,大步向门走去,我也转身紧随。
“老板,请坐,万事好商量嘛。”商人嘛,脸转得比风扇还要快:“一切好商量,好商量嘛。毕竟,这种事情,是要提着脑袋走钢丝的嘛。不必生气,不必生气,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大家都好青铜,都是同行嘛。我们这一行,小心行得万年船啊。”
我们再次入座,这个时候,掌柜的就没有那般的大义凛然了。
“您看看这个,如何?”掌柜的从柜子下面摸出一包东西,一般的层层包裹。包装全部褪去,展现在面前的,赫然一座小的青铜古鼎,只是,教肖三克他们见到的那座,明显的小了很多。
原来的那座,大小如白菜,这个呢,就如一个洋葱大小。
“这是一个青铜樽,亲人喝酒的器具。周秦时期,一般人家喝酒用的是黄土烧制的瓷碗,青铜樽嘛,只有贵族,宴客时才会使用的。这是一件秦孝公时期的古董,距离现在大约有两千五百年时间了。你看”那掌柜的一边解释,一边将青铜樽翻转,樽底呢,隶书刻有六个大字“秦孝公八年制”。
中年汉子接过青铜樽,两眼放光,一个有青铜癖好的痴迷者,见了真的青铜秦器,该是怎样的激动难耐。
长时间的沉默。
中年汉子不断地摩梭铜器,手里呢,就沾了点点铜绿。
“如何?”掌柜的出了镇店宝物,等着中年汉子回应。
“啊,这件物器嘛,不好说呢。”中年汉子一脸疑惑,却仍将铜樽把在手里仔细端详。又伸手去蹭樽里的浮点,把手上的锈斑放到鼻下嗅闻。
“这件宝贝,我是从地下军团手里购得的。货真器古,绝不相欺。这隶书,你瞧你瞧……”掌柜的边说边拿起线装书:“这是真正的秦隶书,每一个字都能和书上对应起来了。”年轻汉子接过线装书,逐一比对,六个字和书上的一模一样,分毫不差,又拿手电向樽内照去,黄豆大的凸点,表面触摸,也有铜绿粘在手上。这应是一件真器具吧?
“掌柜的,我们要以诚相待啊。”中年汉子微微一笑,抿了一口茶:“你的茶具嘛,还算可以的,这茶叶嘛,不是今年的新茶,不过去年的春茶,今年品起来,也马马虎虎。你这个青铜樽嘛,恕我直言……”中年汉子摇摇头。
掌柜的默默不言,两只眼睛盯着中年汉子来回打量。
“你这个青铜樽有四处缺陷:一个嘛,你这铜绿的颜色不对。青铜器的铜绿,是铜器在底下深埋时表面金属发生发生锈蚀而成,不会形成这种绿色颜料物体,一般的触摸手上不会沾染这般的绿料;二嘛,秦孝公生于公元前381年,卒于公元前338年,距今不过2400年;三嘛,樽下的字体不对,隶书的兴起在始皇帝,他强迫犯罪的读书人抄写工文和律书,做文化奴隶的文化人发明了这种书体,就是奴隶之书;四嘛,秦朝制度,做工之人必在器物里铭刻姓名,这就是赫赫有名的“工勒其名”制度。从这四点判断,你这件青铜樽,怕是?”中年汉子侃侃而谈,对面的掌柜却毫不动容。
“以你看来,这是一件仿古赝品了?”掌柜的反微笑起来。
“我只是说,这不是一件秦朝时代的青铜器,其它的嘛,我也没说什么啊。”中年汉子说话滴水不漏。
“看来我好像被骗了啊。”古董店掌柜长叹一声:“大了一辈子大雁,临老了倒被啄了眼睛。”
“打扰了,先走一步。”两个生意人,转身离开。店里掌柜送客出门,却未再次挽留。
“这真是一件假的青铜器?”年轻汉子还是没有耐性。
“当然是假的,我已经说得清清楚楚了。”中年汉子一脸肯定。
“可那掌柜的,难道,就没看出来?”
“他要没看出来,就不会在这行里混打这么多年了。”
“这家伙很丧气的,今天没有卖出这件青铜樽。”
“他不会丧气了。干他们这行的,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况且,你以为,他就只想卖给我们这么一件赝品么?”中年汉子微微一笑:“货卖识家,我们改天再去时候,真正的青铜古器,就会从柜子里拿出来的。”
“你的意思,这个老家伙,专门考验我们的?”年轻汉子终于有点头绪了。
“考验?当然。做这行的,干的本是蹲大狱的违法事,能不小心翼翼么?况且,出售赝品,被逮到了,完全可以把青铜器说成工艺品,工艺品的买卖,可以堂而皇之、名正言顺,有不识货的,愿意买呢,掌柜的完全可以漫天要价,拙眼的买主回去还是发现不了被坑的真相,就是万一发现了,也不可能再来要求退货。这一行嘛,就是这样,黑吃黑,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中年汉子对这些买卖如数家珍。
“那这个掌柜,与那些盗墓团伙,可有联系?”
“干这一行当的,中间呢,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何况,我也得到线报,这个老家伙的古董店,就是他们的交通站。”
“交通站?”
“是啊,交通站。这里,就是他们计划、会议、分工的会议室。这个老家伙,在这个团伙里,有很高的地位的。”中年汉子自言自语:“这是怎样的一群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