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不住的愁思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

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相见欢》李煜

沉沉的天空，一轮残月把他的孤寂勾勒成长长的影子，铺在这洒满落叶的庭院，四周除了风吹落叶的簌簌声，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包裹着他，吞噬着他那颗孤独的心。那个奢华十五年的李唐后主，那个日日歌舞升平、夜夜笙箫不断的风流李煜怎耐得了这份寂寞，怎忍得了这般孤独。那个才情满腹调遣了文字却驾驭不了江山的李煜，如今成了宋朝的阶下囚被关在这清冷的小院，屈辱、失去自由、跪拜称臣，如今除了苟延残喘地活着，他还能怎地。由一国之主沦为亡国之奴，由帝王变成虏臣，这中间天堂地狱的落差恐怕只有他体会的最深了。

一阵凄凉的秋风刮来，那棵梧桐树上的落叶将被扫荡殆尽，光秃秃的树干和几片残叶在风中一任瑟缩，他觉得自己就是那挂在树上的孤苦伶仃的残叶，随时都有可能被冷漠的风吹落的。“哎————”他长长的叹息和着风响在这冷清的小院格外的清晰。“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他多么希望自己的满腔愁思象这一江春水向东流去，但这是痴心幻想，他知道这高高的院墙、厚厚的大门能锁住他的自由身，却是锁不住他那膨胀的愁思的。

他以为这院子里比屋子会让他的心好受点，然而这冷清的小院、簌簌而下的落叶只能使他的愁思疯长。索性到楼上走走兴许能减轻内心的折磨，这样想着，他便踱步到楼梯上，当他站在那楼上倚着栏杆时，已是气喘吁吁了，凄凉的风吹着他那失去光华的脸，那凌乱的头发在狂舞，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黑暗象一张网罩着他，那一轮残月挂在黑沉沉的天幕发着冷冷的光，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他李煜的人生中何时出现过这样的象镰刀般刺着他的心的残月？

在他被囚禁之前，满月灌满他的整个生活，何止是满月呢？是奢华、那是至高无上的帝王才有的生活，金银财宝满宫是，珠宝美玉满身着，前呼后拥显威严，更让他这个千古情种留恋的是天下女人任他选，世间春色由他尝，他一度周旋于大小周后的爱情中，满足在三宫六院的粉黛中，“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贪恋美色的他缠绵在儿女情长里，陶醉在温柔乡里。他感谢生命中的这些或风情万种、或素颜纯洁、或含情脉脉、或孤傲清高的女子，是他们缤纷了他的帝王生活，是他们点燃了他的才情，是他们朦胧了他的诗意。可如今他肉袒出降、囚禁待罪，哪里还敢奢望这些，只能把自己的相思的枫叶挂在这山远天高烟水寒的冷清的小院里。

他抬头望了一眼那轮残月，看来自己的后半生再没有满月的时候了。

他想起了越王勾践，自己何不象他一样卧薪尝胆？但这个年头刚一出现就被他断然否决，是呀，自己哪里有他那般魄力，他开始讨厌自己不该生在这帝王之家，他太讨厌那老也理不出头绪的国事，他害怕那些如山的奏章，大臣间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都令他头疼，还有边塞不断的战事都折磨的他几近崩溃，“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他驾驭不了，所以只能“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今天的这个结果是他早断定的。

如果不是一代君王，或许自己的的命运不会这样悲惨，与自己相爱的女子守着一份薄田相濡以沫，让自己的诗情肆意，或许自己的人生更有诗意。

缺月。梧桐。深院。清秋。那一样不是往他的心口撒盐？那一样不是增添他的愁思？

那不尽的愁思如这漫漫的黑夜一般压住他的日渐消瘦的身体，压得他几近窒息。理不清、剪不断，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不去想了吧，干脆回去睡吧，他这样告诫自己。

“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他知道等待他的又是一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