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担子的麻二（太原日报）

麻二只有在冬天的时候才会挑着担子到村里来叫卖。一根扁担，两个筐子，一个里面装着梨，一个里面装着苹果，或者柿子。我们村子是麻二的终点，因为再往前去就是茫茫林海，没有人家了。虽然我们村里只有十几户人家，而且住在山上，路途最遥远，但麻二似乎很喜欢来我们村。因为我们村距离街上远，赶集的次数少，所以来了货郎或者卖水果之类的小商贩，家家户户都要破费，且出手大方，小商贩往往是高高兴兴的满载而归。

但常客就只有麻二了，因此彼此都很熟悉，以至于他都能够叫出村里所有人的名字且认得每家的门儿，用麻二的话说，谁家灶房里有几只碗他都知道。麻二是个回民，身穿很旧的棉袄，腰间系一根麻绳，头戴一顶白帽子，耳朵上挂两个露着白羊毛的绣着图案的耳套子。麻二的棉袄似乎从来都不洗，袖子和前襟上面有一层明晃晃的污垢，油光发亮，不逊于在油坊里干活的活计。但他的帽子却总是很干净，总是洁白且一尘不染。

他是一个虔诚的穆斯林。

每次来到村子，麻二总会蹲在村头三叉口一处屋檐下。他只需扯大嗓门儿叫一声：卖——水果了！全村的人便都能听到。不一会儿，便有穿着开档裤拎着鼻涕的小子丫头从各个路口串了出来（其中就有我），大家好奇的围在麻二的筐子跟前叽叽喳喳。不一会儿，陆续有大姨大妈老太太老头子摇摇晃晃的从屋子里钻出来，而后便有年轻的男人女人也憋不住，探头探脑出来凑热闹。

大家似乎都很喜欢和麻二开玩笑，他也是一个从来不和人红脸的人。说一口地道的陕北话，颇为幽默搞笑。寂静的村子因他的到来而热闹了。

大家七手八脚的扒开麻二筐子里的蛇皮袋，手在里面翻来挑去的看货，嘴里不停的嫌弃水果的成色。麻二不停的回应着，双手缩在在袖筒里，衔着鼻涕，一双不以为然的眼神不停的扫射着人群和伸向筐子的手。有人总会在这个时候趁火打劫，偷一个水果藏起来，这实在是让人不齿之事，麻二最担心的就是这事。被他逮住，他会不客气的夺回来。面对这么多手，麻二的神情紧张，如临大敌，连鼻涕都来不及擦，吸溜吸溜个不停。

但这偷水果的事儿只有大人才干。小孩子子要是偷了水果，大人一定会批评他，并把果子还回去，这事缘于村里的老李。有一回老李的儿子偷了一个梨，向老李邀功，老李大怒，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的批评了儿子一顿。老李是个稀缺的知识分子，大家觉得他说得对，也仿照着教育自己的孩子，最后就有了这样一个很怪的现象。但绝大多数人只是闹着玩而已，会还给麻二，即使不还，麻二也会在他买的水果里把钱算进去。大家会骂他吝啬，但钱还是会照付。

有一回，村里有人买了一辆凤凰自行车，在村头侍弄，有人拿话激麻二，说他只配担担子，不会骑这铁毛驴。麻二禁不住大家的挑衅，为了证明一下自己不凡的车技，他特意从一个较陡的坡路上骑了下去。因为车的刹车不好，所以他一下子就冲到坡底下的麦子场里。等他回头看时，这才发现有人七手八脚的抢他筐子里的梨。麻二大叫上当了上当了!扔了车子就往会跑。

这一回麻二损失不小，尽管大多数人只是开玩笑，最后还给了他，但麻二大还是大骂了一通，拒绝再卖，挑着担子气愤愤的下山了。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来我们村卖水果了。大家都开始叨念他，说起上次抢他梨子的事情，都说做得太过分了，可能伤了他的心，毕竟他要一大早挑着担子赶上三十多里地的山路才能到我们村，不容易啊！

后来麻二还是来了，大人和孩子们都很高兴。上次抢了水果的人，这次特意的多给了麻二钱，说了道歉的话。但麻二并不介意，似乎已经把这事给忘了，嘴里骂着，执意不要多给的钱，村民们只好多买一些水果，以表歉意。

麻二很喜欢小孩子，要是谁家不买他的水果，那孩子就围着他的担子不走，麻二就会给孩子送一个果子吃，当然免不了对着孩子愤愤不平的唠叨大人们的小气。

麻二几乎每年都来，大约六七年都没有间断。后来有人看到了商机，开着拖拉机来卖水果，并允许村民们拿粮食换，搞得热火朝天红红火火，麻二想来都来不了了。但麻二依然在用担子做生意，只不过他把摊子设在了集市上。村民们赶集，经常会去他那里聊上几句，偶尔也会买他的水果。

麻二用他的担子供出来一个大学生，儿子成了他的辉煌，村民常拿他的儿子的事夸他，说他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麻二头摇得算盘似的，似乎压根儿就没那了不起的事儿，依然埋头做他不起眼的小生意。他曾不经意间对人说，他要用这副担子再为儿子在县城里买一套房子。这下所有的人都不干了，骂他吹牛不要脸。麻二讪讪地笑，不做声。但我是相信不疑的，我知道他一定会去这样做的，因为他的担子里挑着的不止是水果，还有两筐满满的父爱。父爱如山，他一定会挑着这幅担子，一直朝着儿子的房子走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