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业艰难百战多
儿子毕业也像我当年那样，走上了一条创业之路，但今不同昔。他没有为生活所困的感觉，只想把生意做大，但初出茅庐心情迫切的他往往事已愿违，生意的艰难，社会的复杂使天真甜美的笑在他的嘴角逐渐抹去，代之以严峻冷飕飕的面庞。
盼望他的独立，忧心他的生意，我比当年自己做生意还费心，按经验教诲，常惹他烦，因为他有自己的思路，要闯出一片自己的天下。
那天，在外地的我和儿子生意上交流有所争执，放下电话，我担心起儿子来：“虽说成年，但他们这一代都是独生子女，一直是在父母和周围人的呵护中长大，容不得压力，吃不下残酷的现实，着急也只能缓缓来，只能在无数次的跌跤中成长了。”隔着天空，我似乎看到儿子焦虑的面庞阴沉的心，还有什么比儿子的身体和心情更重要呢？我给儿子打信息，缓解他紧张的情绪，也希望得到他理解：“儿子，妈妈爱你，才直言不讳和你说，不要把事情往极端上理解，妈妈不是给你压力，是商量，其实做生意是需要不同意见的，要善于思考吸收。如果不是为家，为你负责，妈妈不会迎着你。心胸要大，首先锻炼心性，要能在柔和中处理问题，生意不好不可怕，怕的是不敢正视自己。”发完，我又补充一句；“你是妈的好孩子。”
儿子是出色的好孩子，当他大学毕业把行囊往家一撂，说走做生意这条路的时候，我的心便咯噔一下，阳光的他以为这条路灿烂无比，哪里知道它艰辛荆棘，父母创业戏剧化的经历，儿子充满向往，像父辈一样的生活在他心里打下深深烙印。然而，他只看到父母坎坷不平的路，他看到我们内心了吗？那是需要多大的意志和毅力走出来啊！
不由得，记忆把我拉回创业的初期……
一、摆地摊
93年的时候，我和爱人都在单位上班，儿子五岁。因动迁，单位给我一套住房，仅仅花两千元装修，这两千元还都是管朋友借的。怎么能挣钱，还上钱再改善?迫的生活呢？我一直盘算着。
春天周末的一个傍晚，我好信儿和单位敢打敢冲的同事来到股票市场，那时的股市没有规范场所，是在露天的体育场，场内场外人头攒动，都是对市场经济好奇而跃跃欲试的人。我东瞅瞅，西看看，忍不住花270元买了一张环保股票的认购券，然后驻足在三一群?一伙周围，侧耳倾听那些“过来人”的经验，有个居在中心的男人拿起薄薄的认购券说“这是啥？这就是纸，今天让你涨，明天就跌，不如把钱揣在兜里，安生过日子。”别说，真有道理，他像初出的领航者使我一开始就知道航程的莫测与凶险，与其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股票上，不如做些实际的事情，一点一点积累。我揣着那张认购券过夜，心里惴惴不安。第二天晚上，丈夫骑自行车，前面载儿子，后面载着我，又一次来到股票市场，我毫不犹豫原价脱手了那张环保认购券。回来的路上，心情好轻松，但做什么事呢？我茫然。快到家的时候，我一眼瞥见文化宫广场灯火辉煌，熙熙攘攘。调转方向，去看看，噢，原来是摆夜市招商，每个两米的摊位每晚只收一元钱，我们想都没想，报了名，选了一个不错的位置。星期天，借老公去沈阳出差的间隙我们去五爱市场进货，到五爱已是晌午，才知道真正的批发市场只上午营业，已关门，我们只能遗憾地在周边半批发半零售的市场打转儿。我拿了七条灯笼裤，又拿了几件夏天的外衣衬衫，回去支起了夜市。想不到，第一天，就卖了四条灯笼裤，每条赚7元，那时我每月工资四、五百元，丈夫才一百多元，而那晚一次就赚了28元。回家十点多了，还没吃晚饭呢，但兴奋早已填饱了我们的肚子，我和老公边议论边收拾屋子，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我们看到了希望。
那以后，白天上班，晚上下班回家来不及吃饭拿起包裹和铁架子便直奔夜市。五岁的儿子也跟着我们忙乎，在寂寞中，小家伙走来走去管我们要冰果吃，我说：“开张后再给你买。”于是，儿子一会儿转一圈一问：“开张了吗？”开张了，儿子买到了一毛钱一串的冰果，舍不得吃，用嘴舔舔，心里甜甜的，我们的心里更甜。
一次卖货，遇见一个小骗子，一个女人试最贵的一套服装，穿上后，要去文化宫台上的大玻璃上照照，我毫无戒心应允了，想不到，左等不回右等不回，原来，她趁试衣服的间隙溜跑了。那天，我第一次感到浑身发冷，好文雅职业的女人啊，怎么会这样呢？我理解不了，那套衣服凝结着我多少心血啊！
那时，一周只有周日公休，我常常半夜爬起来去西柳沈阳进货，疲倦的我便斜倚着车上打盹儿，下车后又投入紧张的摆货、卖货中。夜市里、公园旁洋溢我的笑脸，响起我清脆的吆喝声。如今，每当乘车在公园前疾驶而过，那昔日把绳子扯在树上，街头叫卖的情景便历历眼前，仿佛是在昨天。
有一次，下基层采访，有个基层报道员神秘对我说：“有人看见你在夜市摆地摊，是吗？”“是啊！为了生活。”我坦然。我看出那工人佩服之余，心里的惋惜，因为我在单位宣传部工作典雅，我的气质和高贵似乎应与摆摊无缘，那时人们的观念还认为摆摊卖货低下，难为情。其实，即使不是生活所迫，我也想尝试街头摆摊的滋味，因为我感到不直接体会下层生活，不敢当众人的面吆喝，就不敢面对生活的一切，如能坦然面对，未来生活还有什么苦难不能承受呢？我预感，市场经济给了我们得天独厚的机遇，谁敢直面迎接谁将走出自己的一片天。
从丹东来鞍山医院实习的二姐看我很辛苦，善良的她很想帮妹妹。二姐跟我上过货，一起跑夜市卖货。记得有一天，下毛毛雨，二姐说，“不去了吧？”我说，“不行，要去的，哪怕卖一件也不白去啊。”那天卖了两条牛仔短裤后，天下起了大雨，我们赶紧收拾往家跑，因为跑得急，咧咧趄趄跟在后面的二姐摔到了，膝盖磕破了，我心疼愧疚，二姐说：“你的拼命法，我真的跟不上了。”那以后，二姐不再来卖货，但二姐膝盖流的血，是我心里永远的痛。
夜市做了四个多月，我归拢一下帐，白忙乎，原先八百元投资，手里还是八百元现金，除了辛苦和经验，所赚的就是那点剩货，我不免有点失望。
天渐凉了，一天我去夜市卖货，旁边多了一家卖裤子的，处于职业习惯，我问他们从哪儿来的，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女人瞅都不瞅地说：“我们家是在八卦市场做的，剩点货在这儿抖落一下。”不怪人家高傲，八卦市场，那可是鞍山最红火最高档的服装市场啊！我的心拨动了，一个念头涌起，回到家，我对爱人说：“天凉了，夜市不能做了，我想进屋子里买货，把生意继续做下去，到八卦市场去。”爱人瞪大眼睛看着我，半晌说不出话。“那资金怎么解决？那里做不好，可要彻底覆灭，一辈子翻不了身啊！”我笑笑：“那就做莫泊桑《项链》里爱虚荣的女人，用一辈子去偿还。”
二、走入八卦市场
那时，我们搬新居装修已欠朋友两千元，到八卦做生意，无疑还要继续借钱，做好，短期内还上钱皆大欢喜，做不好，借了这么多的钱，靠工资，恐怕要还上十年，二十年，虽然与《项链》里女主人公出发点不同，但结果可能相同。我对朝义说起这个辛酸的小说，为的是有共同的思想准备，承担后果。
那几天，我们曾在市场与大街上多次徘徊，反复掂量，我们这个年龄是不是该进行一次人生的拼搏，如果赢了，我们没有白白度过一生，如果输了，我们可以用一生偿还，因为我们年轻，年轻是未来的资本，摔倒了可以重来。
主意已定，我和老公义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我们没有和双方父母商量，也不想管亲友借钱，直觉中，亲友没有人愿意借我们钱，一是他们都不宽裕，二是我们年轻，两家人中没有一个涉足商海的，谁知道你会做成什么样子啊？与其给人添忧，不如自己承受。
管谁借钱呢？我想到我的同学斌。
斌是我电大中文班的同学，大我十多岁，82年，电大班同学大都来自社会，他们是文革后优秀的一代，虽青春被耽搁了，但仍然胸怀理想激情满怀，在各自的岗位努力进取不甘平庸。电大的时候，斌在农村信用社工作，家也在离学校七、八十里的农村，他和另一个同学结伴上学，骑自行车顶风冒雪没耽误过一节课。毕业前夕，老师给他们计算，三年电大，他们骑车的路程相当于红军两万五千里的长征。
毕业后，斌才华出众调到市总行写材料，我随父来到鞍山，考入鞍钢某建设单位。一次，刚刚工作的我参加公司征文比赛，写一首长诗让斌指点，他提出意见，并把诗的名字改为《一个新工人的遐想》，想不到，那首诗获得了一等奖。当同学们纷纷在职场得意进取事业有成的时候，我还是个一线工人，那时，我收到了斌的来信，他说：“人生就是一场戏，每个人在戏中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有的是主角，有的只是打旗的，但不要紧，人生不是一出戏。”“你是金子，一颗埋在土里的金子，是金子就要发光。”同学的肯定和欣赏，像黑夜里的航标，在风起云涌的海上，在星光灿烂的夜里，鼓舞我勇敢前行。
在人生又一次重大选择上，我想到斌，迟疑再三，终于鼓足勇气向他开口借四千元。斌二话没说，答应了。记得向斌借钱那天是个下午，我步履沉重来到他的单位，斌打开壁柜的铁箱，拿出早准备好的4000元，递到我手里，我低头俯下身点，然后把钱揣在兜里，傻傻地呆坐，一时无语，斌说什么，我全没听见，脑子在迅速转，我想告诉他：“别担心啊，我会还上你的，不仅还上你的钱，还会做好的。”可我知道表白无力，他不需要也根本没在意，我咬着嘴唇，走出了门。
我和义开始张罗了。我们上班，没有时间卖货，义找来在农村给人打工的妹妹丽红。丽红十八岁，高挑苗条，皮肤白皙，声音甜美，不多言多语，但很有心劲儿。曾有几回，农村城里的孩子混在一起玩，有人问城里人：“挑挑这群孩子，看哪个是城里来的？”每次人们都会把丽红挑出来。我想，这个白皙文静的妹妹虽然生在农村，没见过大世面，但摔打起来，没准儿比城里的女孩还有潜力呢！
钱借来了，人也找好了，我们开始在八卦市场租地方了。
八卦市场，位于鞍山三道街，这里是鞍山当年改革开放的窗口，82年，当商贩们走南闯北大包小溜把各式各样新奇服装背回来摆摊卖的时候，像沙漠里看到水，焦渴的人们便潮水涌入。
“八卦”地名无疑给人风水神秘的联想。据说很早以前，八卦有一个水沟，水沟中有一块巨石，石上刻有八卦图形，每当洪水、大风雨、大火等灾害发生之前，巨石上面的八卦图案就呈现出红色，当地居民便以八卦沟来命名该地。听说最初在八卦沟定居的村民，还是清朝初年从山东迁移来的呢！
八卦市场是一条绵延七、八里的长街，每天逛街的人达十几万，生意异常火爆。商户从广州拿回的娇衫，最初只卖二百多元，后来炒到一千多元，买的人还是络绎不绝，老人头、女人王皮鞋风靡一时。人说；“鞍山是东北的小上海，什么时髦有什么。”那时周边城市的人纷纷来八卦拿货买货。
租个什么地方卖货呢？街面的档口半拉儿也租不起，选来选去，我看中了八卦金三角一个有二十几家商户的商场，虽说商场没那么大客流，但租金也便宜。我租了一个小小的墙面，能挂十二套衣服，每月租金600元，就从这里起步吧！
租房手续办妥，开始上货了。
为慎重起见，第一次进货二姐也跟我们来了。到了沈阳五爱，我们在热闹拥挤的批发市场进了几件时装后，我的目光突然被边缘角落里一个寂寥的旗袍摊床吸引住了，那优雅高贵的旗袍、晚礼服真美，我恨不能立刻穿上它，旋舞。我决定经营这样的服装。二姐和义坚决反对，虽然他们不知什么样的衣服好销，但古板的旗袍万万不可，这年头谁穿旗袍？我们意见分歧了，如何统一，没有标准，眼光不同，不可能一致。这回，我骨子里的犟劲儿来了，非要按我的意见不可，义生气了，“那你自己去吧，我们不跟你去。”“自己去就自己去，把钱给我。”我接过义递来的上货钱，头不回地扎进人群，一会儿，便拎着进的货笑嘻嘻钻出来，我的任性注定了老公的无奈。
开业悄无声息，丽红面对城里繁华市场来来往往的人群怯生生不敢抬头，我的电话像雪片：“开张了吗？”像静静等候历史庄严的时刻。对方回答：“没开张”。第一天，我心坦然，第二天，心稍稍不是滋味儿，第三天心揪在一起，第四天，直冒热汗，第五天，坐立不安。怎么回事？连续五天不开张。我掰着手指计算每天悄然而逝的费用，冒出阵阵冷汗。第六天，谢天谢地，终于有人买货了，我真想躬身敬礼感谢第一个上帝，我想，是不是老天非要考验我的意志？是不是初期给我挫折让我以后更有承受力？每天面对一点点希望，我心花怒放。
商场的经理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他关注每一家货品，希望大家在他的田地里都耕耘的好。一次，他用手指撩起我墙上挂的旗袍，问：“这，能卖吗？”我点头，他怀疑。我的旗袍不走量，稀稀落落地卖，一次，一个单位“七一”搞大合唱，到处选衣服，看见旗袍，眼睛一亮，当即和我定了三十多件，我甭提多高兴了。
秋天时候，旗袍卖不动了，手里的钱少，又怕压货，去一次沈阳只能进十几件衣服，有一次，我发现进的一款风衣好销，第二次去，便果断进了三十件。结果当天卖了十多件，赚了700多元。天啊，一天还有挣这么多钱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
渐渐的，手里的钱积攒到20000元，我要去广州上货，进更好的货，赚取更大的利润。于是，借休假，我和义搭乘火车奔广州，到广州需在北京转车，座位紧张，卧铺不好买。其实我们根本没想买卧铺，舍不得钱，没有座，颠簸两天，挺不了，就钻到座位底下铺上报纸眯一会儿，座底下黑乎乎的闷，又在人们过往的脚下，气味难闻，但只能如此。
一身疲惫到广州常常是晚上，稍稍安置，便匆匆赶往夜市，为的是在有限的时间内多办事减少在广州的开支。为省费用，我和义大包小溜背回来，上车能买到座位便心满意足，卧铺对我们是遥远的事儿。
世间常常这样，你寄托最大希望的事儿却是最大的落空。意外、变数像一条蛇在现实中穿行。每次到广州都是大开眼界，玲琅满目的商品眼花缭乱，仿佛进什么都能挣钱，置身其中，兴奋挑拣，忘记了风险。但浪漫的幻想一次次被无情的市场击碎，回来后，货不好卖，抓心挠肝，寝食不安，在市场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对我的货高傲地视而不见，我心沉了，人凝固了，眼睛直勾勾的。
怎么像变戏法儿，在广州看得像花儿的货，回来就变成草了呢？“市场永远是对的，虽然有时价格曲线产生波动，但总是围绕价值规律这条中心线进行。”我想起了中学政治经济学常识，唉，一定是我出了问题，货品没有符合市场，不能怪顾客的眼光。
广州货走不动，手里流动资金又可怜有限，只有从沈阳五爱进货倒短了。抱着起死回生的希望，在一个雪花飞舞的冬日，我和义去沈阳进回来十几件毛呢格子大衣，精心挂在店里等候着。卖货的丽红住在我们家，晚上，当走廊楼道脚步声响起，我就立刻迎上去：“今天怎样，卖几件？”“没卖。”丽红一脸沮丧。一天、两天、三天，直到第十五天还是没开张，丽红回来的脚步越来越沉重，我也不再去问，回来吃饭，相对无言。
我还能做下去吗？我已经耗尽了手里的全部资金，无法周转了。
市场，人来人往，依然。
商场门口，流行歌曲在寒风中飘荡：
前尘往事成云烟消散在眼前
就连说过了再见也看不见你的哀怨
给我的一切你不过是在敷衍
你笑的越无邪我就会爱你爱得更狂野
总在刹那间有一些了解
说过的话不可能会实现
就在一转眼发现你的脸
已经陌生不会再像从前……
我的心彻骨地寒，难道创业就此吻别吗？我的世界开始下雪，冷得让我无法多呆一天……
（注：本篇小说将分若干片段连续登载，请关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