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槐树林,那阵槐花香
豫东平原,不仅梧桐树多,槐树也多。梧桐树皆地头村落独木而长,而槐树大体是三五棵成群三五群成林而生。
我们那时的村落,远离车辆疾驰而过的喧闹柏油马路,座落在偏僻的一隅之地,掩映于墨绿墨绿的槐树林那头。除村南是一条蜿蜒东去的小河,其它三面皆是郁郁葱葱的槐树林。
槐树林很大,足有上千亩地。槐树耐干旱,种植在沙丘上,生长期很慢,其冠远看如一团墨绿浓云。沙丘上的槐树粗细不一,碗口般粗的有,胳膊粗一样的也有,更有刚刚长出来如筷子般细的。它们或三三成行,或两两相伴,有冲天直立的,有斜地而长的,参天的树干上偶尔会有小枝丫挣脱妈妈的怀抱,调皮地伸长出来。
记得孩提时,槐树林是我们玩耍的主要去处。约上三两个伙伴,在幽深静遂的槐林里跑呀跳呀。脚下是松软的细沙,上面是绿绿的天空,沙地上落下太阳透过树叶斑驳的光点,一阵微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沙地上的光点随风儿跳跃着。在沙地上,映入眼帘的全是黄黄的、软软的沙土,五步一个土坳,十步一个小丘。你可以赤足在沙滩上徜徉,感受双脚埋在柔柔细沙里的惬意;你可以坐在沙地上,抓一把细沙,看细沙慢慢地从你的手指缝里流下;有时候疯玩时间长,累了,就顺势躺倒在槐树下面,闭上眼睛做一个美梦,直到被叫吃饭的父母亲们喊醒。
春天,槐树早早地冒出黄绿,先伸出小小的嫩芽,青儿略黄。叶子慢慢生长,椭圆形的小叶子很快就铺满整个天空,一枝挨着一枝,一片接着一片,你挤我拥,亲密地打着招呼。
夏天,槐树到了结花的季节。初夏,槐树的叶子变得深绿,叶儿孕育着它们的花朵。慢慢地,有的早急的树儿的枝丫上已露出了它的雪白的槐花朵儿,绿中带黄的花苞,包裹着洁白的还未开放的花蕾。小小的花朵儿点缀在深绿的叶子中间,如夜空中绽放的一颗颗星星,真是奇芭。
麦子即将成熟时,槐花就到了它的成熟期了。槐花是成串生长的,一条约十几厘米的细长软条,上边结满了小小的花骨朵儿。满树的雪白槐花一串一串挂在槐树的一个个枝丫上面,压得枝丫弯了腰。这个时候,从远处遥望槐林,只见一片雪白墨绿相间的美妙世界,风儿掠过,槐花似波浪一样起伏。阵阵清香扑鼻而来,沁人心扉,闭上眼睛,顿觉清爽无比,如临仙境。
槐花的清香引来了蜜蜂。她们围着花朵儿跳舞,有的几只结队在一串上嬉戏,有的单独在上面飞来飞去,寻找着最香最甜的果食。这个季节,从外面来的几家养蜂人就开始忙碌起来了。他们在槐树密集、槐花丰满的树下,把蜂箱一字儿排开,搭上帐篷,支好铁桶,就开始放蜂了。蜜蜂也是孩子们玩耍的对象,他们围在蜂箱周围,唧唧喳喳地问个不停,尽管养蜂人一个劲地交待孩子们不要去碰这些蜜蜂,但天性好奇的童心让孩子们不停地想办法捉这些穿梭在树林里的蜜蜂。活的不好捉,就弄些死的来。把一只只死了的蜜蜂放在手里,比赛看谁捡得多。谁知有的蜜蜂没有完全死掉,而是昏了过去,在手里醒来后狠狠地蛰上一口,然后大家就哭着跑回家了。养蜂人一边放蜂,一边收蜜,白天忙碌得和勤劳的蜜蜂一样,晚上则躺在帐篷里享受周围的清香和宁静。等到花期结束,村子里的每家每户都会分到一些纯正的槐花蜜的。
槐花令人陶醉令人难忘的,还不止于它的清香。每每这个季节,村子里的人们就开始采摘槐花了。不待槐花完全开放,还处于含苞的花蕾期时,人们就开始吃食槐花了。小孩子淘气地爬到树上砍下一条条树枝来,老人们则用接了长杆的镰刀、钩子弄折树枝下来。这个时候的槐花最好吃,或煎或炸。淘净这些刚刚采摘下来的花蕾,伴上面粉,再调成糊状,锅底刷一层清油,把槐花面糊在锅底摊上薄薄一层,待糊糊开始成形后,就可以翻个面,稍停呈现金黄色,一张槐花煎饼(我们叫面汤儿)就出锅了。槐花的清香加杂着热油的焦香,诱得我们这些孩子拍着手要吃。轻轻咬上一口,顿觉香软细腻,香味四溢,美妙无比。
槐花盛开的时间,已是即将麦收的季节,家家户户准备麦收了。那时候,每到中午,家家户户的厨房顶上就会升起袅袅炊烟,炊烟里还飘溢着摊槐花煎饼的香味。这个时候,村子里到处洋溢着幸福的欢笑,到处充满着即将丰收的喜悦。
吃食槐花是好,但槐树是有刺的。槐树的刺很直、很尖、很密,深褐色,老槐树的刺儿长出来就又硬又尖,不是太长,而新长出的槐树小枝条上面,刺儿很长,但不是太锋利。孩子们在树林里玩耍时,一不小心就会被稚嫩的新刺扎一下,但这不会影响孩子们在林子里玩耍的心情;在大树上摘槐花时,稍有不慎,那细小的尖刺就会扎进皮肉里,而且还会断在里面,下来后,大人们就会用一根缝衣针在光亮处把槐刺挑出来。
槐树性喜沙地,在沙地里长势喜人。周围几个村子都没有这种树。每每这个季节,便有邻村人来寻些槐花吃,找相识的人要些过去,一如珍品美味。五月当五端午节在串亲戚时,除了串上一串油条,槐花可以说是我们村拿出去的必不可少的礼品。
满眼的槐树林,满树的白槐花,吃是吃不完的,人们就把吃不完的槐花晒干,用袋子装起来放在阴凉地方,留作冬天包包子的美食。槐花的花期很短,也就是十天左右。花期一过,槐花便簌簌落下,沙地上白花花一片,这时,人们就把它们清扫起来,囤积起来喂养牛羊。
深秋将至,槐树叶就开始变黄了,随着秋风的摇摆,沙沙地飘落,金黄色的叶子铺满一地。这个时候,农田里的小麦已经播种完毕,晚秋的庄稼也都收割入仓。没有什么农活了,人们就开始扫槐树叶了。勤快的老人一早就拿把扫帚,先在树叶多的地方扫上一个圈,把一大片落叶圈起来,让后来的人们知道,这片落叶已经有人占了。各家各户把这些树叶清扫回去,用作做饭烧火的柴草或过冬喂养牛羊的草料。
八十年代末,家家户户住的还都是旧土房,有瓦房的人家不多,那时的年轻人还没有出去打工的惯例,全窝在家里无事可做,冬天就一溜地呆在太阳底下晒暖。
不知从哪天起,人们开始用粘土自制砖头了,码好一摞摞的土坯,再烧一个土窑,就可以盖房子了。那时盖房子用的还是清一色的木头椽子。这时,人们想到了村边的槐树林。
那时的每天晚上,就有人拿着锯子、斧头去槐树林里砍伐胳膊般粗细的槐树,一棵、两棵……一棵树截两三个椽子刚好,细的砍完了,就砍粗的,粗的就破开用。刚开始时还有村里的队长管管,后来没有人再去管了,砍伐的人越来越多,树越来越少,没两年光景,两边的沙丘就光秃秃的了。
还未等种下小树苗,人们又开始用沙土填土坑了。方圆几个村的人,但凡有需要土的地方,都找人来运村子里的沙土,一天、两天,一年、两年,圆圆的沙丘下去了。
村子里的队长没有办法了,只好把平了的土地按人口分给了当时的各家各户。
种庄稼的土地比以前多了,但每到刮大风的时候,没有了槐树林遮掩的村子里尘土飞扬,人们嘴里总感觉有一些让人不舒服的沙粒存在。更有人在每年槐花盛开的季节,到处寻找槐花,想再闻一闻槐花飘溢的香味,品一品槐花煎饼的香软。
呵,每一棵槐树就有一段童年的往事,每一串槐花就有一串童年的记忆。(三人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