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三克探案集（五）无穷无尽
老肖坐在条凳上，右手持了耀州老瓷碗喝茶。茶嘛，是这关中西府人惯喝的煮茶，那茶水，不是泡出来的，而是把水盛在大锅里烧开，再将茶叶放进去，热水再次沸腾，水就成了墨绿绿的茶，锅旁的风匣子停顿了，残余的炭火温温地热着铁锅，那茶水，始终就滚烫滚烫的。
我嘛，跟老肖志不同道不合，面前摆了陕西拼盘，店家打开一瓶半斤装的西凤酒，自斟自饮。这陕西的拼盘，荤素搭配，白里透红，很是吊人胃口。那一个喝着大碗茶的，却并不好这一口，只是身旁摆了一盘炒花生米，一粒两粒手抓了扔进嘴里细嚼。
“这些盗墓贼，还真有能耐，可还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终还是全被逮住了。”我无意恭维老肖，可这家伙，却实实在在的破了案子，又像隐身人一般悄悄的来，静静的走，立功受奖的机会全给当地警方抢去了。
“你以为所有参与盗墓的人都抓住了么？”老肖并不睁眼瞧我，咯咯崩崩的咀嚼声里，大呷一口煮茶。
“虢王镇居民不是给公安局送锦旗了么？红底的锦旗上，黄灿灿的八个大字——勇保秦墓，智抓盗贼，公安的简报上，不还有“一网打尽”字样么？”我大惑不解，明明白白的全抓住了，夜里见到的五个，还有翡翠戒指，当然也少不了那个“周秦古玩”的白发掌柜。
老肖却不再言语，咯崩咯崩的响声中，远眺着东湖之水。苏东坡，文雅之士，真的会享受生活呢，东湖水光潋滟，平滑如镜，堤旁的百年老柳条条垂落，微风吹拂中，婀娜多姿。正午的阳光照在游客身上，暖暖的催人欲眠。这个时节嘛，农人忙着照料瓜田，剪除玉米地里的杂草，泥塑店里的姑娘，专心致志的将手里的黄泥团东捏西掐，一个个栩栩如生的动物、人像就有木有样。东湖里有人不多，那店家，平平常常的关中人，憨厚、腼腆、正值、寡言，忙着该忙的事，你不招呼，他就让你静静的呆坐，默默的享受难得的静谧快乐。
酒足饭饱，西凤酒发作得很快，我瞧老肖，却没有返回酒店之意，呆呆的望着东湖水，若有所思。
“我们，是不是该收拾行李，准备返家？”我无话找话。那家伙却不言语，从店家那里讨了一把摇椅，就在阳光的温煦里，闭目沉睡。
我找店老板闲聊，酒力却涌上头，同老肖一般的摸了摇椅，很快就沉睡过去了。
睡梦中口渴得紧，爬起来摇摇晃晃地找店家讨水喝，从摇椅至柜台，十米不到，我却东倒西歪的，惹得店家婆姨捂着嘴直笑，那顾得了她的讪笑，端了大碗茶一饮而尽，又返回摇椅睡去，隐隐约约感觉旁边的摇椅上不见了老肖，可头疼得厉害，终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睡梦中却被店家婆姨的惊讶声惊醒了，顺着店家婆姨的目光看去，一个浑身沾满尘土的人正在东湖边上洗脸抹头，这个家伙，别致的景色中显得极不协调，东湖，本是斯文之地，文人作诗填赋的好去处，却让他，一个乡巴佬当成洗脸池了。
刘姥姥进了大观园，雪水泡茶不用小杯斟酌，反大碗盛了牛饮去。
苏东坡地下有知，也要爬起来，在这个家伙屁股上踹一脚的！最好，把这个家伙一脚直就踹到东湖里，让他嘛，直去洗个干干净净。
那人转过神来，我的老天，他，原是老肖。
老肖又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转到摇椅前准备落座，却让店家婆姨阻住了，她手里拿了衣服掸子，掖着老肖远离了店铺，帮他把全身的衣服掸了个干净。老肖，又是满面尘土，少不得再去洗一次。
“那些盗墓贼，也真不容易的。”老肖借盗墓贼自嘲呢。
“你，又去查看盗墓洞了？”这个时候，我也明白了，他，在我沉睡时候，又去找蛛丝马迹了。
“我去那个盗墓洞，还跟当地警方发生了点小摩擦，他们把我也当成团伙分子了。”老肖反有点乐：“后来嘛，朋友打电话解释了，我才被允许进入现场。那里，虢王镇镇政府、凤翔县文化局、宝鸡青铜器博物馆、陕西省博物馆各路诸侯齐聚瓜田，大家会商开挖的方案呢。我办齐全了手续，在警方的陪同下，进了瓜棚，那些盗墓贼，他们的入口就遮掩在床下面，真是狡猾的一伙职业作案者啊。”
“幸好我们发现得早，要不，不知又多少宝贝就被他们弄走了。”我对我们的行动很是自豪。
“我顺着盗洞进入墓穴后，里面已一片狼藉，早到的博物馆专家也在里面清理呢，我只能呆在一个角上，不能随意移动。墓穴里一片昏暗，空气凝滞、浑浊，要不是博物馆的人预先通了鼓风机，里面，怕是要憋死人的。”
“那盗墓贼，开挖盗洞时候，就不担心窒息么？他们，也没发生什么意外嘛。”我大惑不解。
“盗墓贼？瓜棚里放置了一个木制风匣，就是关中农村里常见的烧火做饭的鼓风机，简单、实用，这些盗墓贼因陋就简，风匣子的出风口接了塑料管，直通到盗墓洞，人能窒息么？”老肖用手指指店家烧火的家伙，店家婆姨坐在风匣前，一拉一扯，灶下的炉火就呼呼往上窜。
“那，盗墓洞还是盗墓贼挖通了，还是博物馆专家打通的？”听老肖口音，盗墓贼好像得手了。
“盗墓贼打通了墓道，这些家伙将里面的青铜器扫荡一空，几个人在瓜棚里狂喜时候，警察却破门而入，逮个正着。我下到墓穴里，再也没有发现一件青铜器。这是一个秦朝时期的墓葬，当然不是秦公墓，也不像贵族的葬身之所，看那墓穴大小，可能只是秦朝时一个家境稍好的人家。”
“案子破了，好事情，当地警方又立一功。你老肖，也是功不可没啊。”我恭喜老肖。那家伙，脸上却毫无喜色。
“夜半探案的第二天，我就通过关系报了案，到今天，是第几天了？”老肖反问我。
“应该是第五天。”我看看手表，没错的。
“昨天晚上抓的盗墓贼，这中间，有四天的时差。”老肖脸上的表情，琢磨不透。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警方还要调查，万一是虚假报案，声东击西呢？”我站在警方的处境考虑问题：“他们还要联系文化局、博物馆，要召集人手，这些都要时间啊。”
“如果是这样，那真是太好了。在瓜棚里，还警方发现了几张图纸，是用A3纸打印的，一张呢，表明墓穴在凤翔县的具体地理位置，一张呢，是墓穴的详尽解剖图，还有一张，是盗墓洞的尺寸图。”
“这怎么可能？墓穴还未开挖，怎就有了这么多的详尽资料？”这还真是奇闻怪事呢。
“图纸的详尽，墓穴的爆破，瓜田的策划，这一切，全部联系起来，你怎么看？”老肖嘛，胸有成竹时候，总要将我一军。
“这是一个组织严密、分工明确的盗墓组织。”
“那么，现在落网的，当然都是这个组织中最下层的执行者。那高居金字塔顶的组织者，又是谁呢？”老肖越过东湖，向远方眺望。
老肖这般一说，我也有点明白了，墓穴，躺在地下两千多年，还是墓穴啊，要是有人让它重见天日，那么？谁，才是最大的受益者呢？
这个问题，想不明白的，你不明白，我不明白，老肖，估计他也弄不明白。
老肖端起大碗茶，一饮而尽。这个私家侦探，可以侦破案子，可以帮助警方将违法犯罪分子从千万人中分辨出来，要让他去彻底地阻止犯罪的冲动，怕是，真的难为他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的社会就有贫有富，富人呢，人世间享受了荣华富贵，在阴曹地府，也要好吃好喝、吆五喝六，还要想着再转世了，仍然富贵等身，红环绿绕。只是呢，人与人之间有了差别，下面的就拼命地往上爬，缺金少银的，就想着发财致富，无技少艺的，又羡慕别人的富足，黑夜里偷鸡摸狗，地下呢刨坟掘墓，梦想着不劳而获、一夜暴富。
那些厚葬的王霸诸侯、富甲天下的有钱人，无论生前还是身后，都要彰显自己的地位和财富，却又怎能料到，深埋黄土之下、千年不见天日、始终陪伴自己的冥器，倒成了千年百年后别人眼中的致富利器呢？
人世间，人和人有多大差别呢，一般的娘生爹养，吃的却又千差万别，有些人一辈子粗茶淡饭，一些人却锦衣玉食；有钱人跑车轿车的好几辆，没钱人呢蹬辆三轮车，上街做个小买卖还要被赶来赶去的。当官的二奶、小三、情妇的大把入怀，小年轻却没房娶媳妇。人嘛，可以忍饥挨饿，却不能，心理上承受太多的落差。
就有些人，铤而走险，走了邪道，只是这条路，看似快捷，却极可能，足以让人粉身碎骨、火煎汤熬，再想粗茶淡饭、老布土衣的平平淡淡，却是不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