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

冬天真的来了。当黑绿色的棉门帘挡在眼前的门上时，有限的视野变得又缩小了几成，屋里的光线也更加少得可怜。一切暗了起来，而且这样的状态还要持续很久，确切点说，冬天才来，春天无疑是还远着呢。只有到了春天，这厚重的东西才能摘下，阳光才会重新被放进来。

那天我跟帮忙弄门帘的邻居说：“可能这就是我的命吧，十几年了，自从自己过上日子，就从来住的都是这种面朝东背向西的门市房子。这些年一到冬天就有一种怕的感觉～当然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这样的房子里总是见不到最好的阳光。就算屋里烧得多暖，人还是会感觉打心往外的阴沉……”邻居也笑着认同我的说法。

结婚时我要了房子，而且明确指出要门市房子。于是，婆家把自家的老房子卖了后在街面上花高出正常房子好多钱的价格买下了侧街的一处房子，并且在前面的空地上盖了三间正式八经的门市房子，一间做了我们的新房，其余留着做生意用。婚就结在那个冬天里，就结在那间有着南窗和东窗的两个窗户的屋子里。那个向南的开的窗子真是出奇地好，每天把阳光都洒到红通通的床上，洒在亮党堂地屋里，洒满即将开始的新生活里……

婚后不到半月，我们就做起了之前计划好的生意，因为为了结婚，家里欠了不少外债。大事完毕，剩下的就是开始赚钱还钱了。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每天都在做生意的那两间屋里转来转去，很少再有时间去里屋享受美妙的阳光，只是当每晚拖着稍有倦意的身体躺在床上时，阳光的余热和味道仿佛能钻进心里，让每次的梦都那么光鲜。

生意做得像滚雪球似的壮大着，账面上的外债却也和生意一起累积着。我们渐渐地习惯了借鸡生蛋的经营模式，也不再为之前欠下的那点钱而紧张。想着用赚到的钱再投入到更多的打算里，就算是付出一些利息，也得豁出去大干一番。晒了太阳一样的热情充满了头脑，梦想的未来让人美得眩晕。

两年后，儿子出生了，摩托车换成“半截美”货车，老公的手机换了好几个，除了之前用的冰柜，现在又添置了新冰箱，生活的质量看上去已经在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之列。日子过到这份上，朋友也多了起来，经常和同学朋友们聚在家里喝酒聚餐，席间听到都是他们赞叹我们两口子能干得的话题，日益膨胀的热情经常在酒后冲出这个家，冲出这个小店。

冥冥中机会仿佛真的在有意地等着一直跃跃欲试的人。中心大街上的一处门面房终于宣布要卖了，虽然价格高到最高标准，但是对于太渴望移居中心地带的我们，这是千载难逢的机遇，尽管手上没有一分积蓄，但是算计一下如果生意移至此处后成倍增长的效益将是如何的诱人啊……咬咬牙，再借！

凭着我们一向在用钱方面的信誉，平日里要好的几个朋友主动借钱支援。因为他们都了解我们俩口子为人豪爽，不会白用了他们的钱。呼风唤雨地一阵张罗后，家和店顺利地荣迁成功。

这是一排有着七间之多的门市房子，同样只有南边的一小间有一个向南开的窗子，只是不如原来的那个家里的窗子大，其余的六间都是向东开的门窗。我们同样选了南边的那个小间住人，除了睡觉几乎一天都没时间进去坐会儿。

中心地带的生意确实呈现了今非昔比的势头，一年下来，手里的钱看来能把之前欠下的钱连本带息还上一大半了。只是到了年底旺季的时候，出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因为“半截美”车箱太小，一次进货很是有限，来回跑路又很怠工，为了长远打算，跟那些朋友商量了一下，先把利息付了，然后本金给我们继续用，于是，“半截美”留做打零用，老公开上了大价钱买下的大货车。每次一进货回来，那些邻家的店主们都会投来羡慕不已的目光。而常年躲在屋里忙来忙去我，虽然脸上少了些许被阳光照耀的健康肤色，但正一步一步走向梦想中的成功的感觉还是让我憧憬无限，也努力无限。每当一到晚上腰酸背痛的疲乏袭来的时候，心里都会这样劝自己：趁着年轻，多赚点，等了有了资本，再好好享受。到那个时候，一定要住上宽敞的大房子，可以做个专业的家庭主妇，再不要为了生意吃不好，睡不好，连儿子也没有时间多管……

“功夫不负有心人”“天道酬勤”这些词用在我们身上灵验无比。几年下来，我们赚到预期数目的钱，把之前的债还上之后，手里开始有了盈余，最主要是房价的上涨，让我们感觉自己的身价已经不能用手里的存款来衡量了。于是，老公又有了大胆的想法～投资房地产。

那年的夏天分外热，我和老公的热情比这夏天的温度还要高昂。这些年辛苦打拼的日子，这么多年屋里转来转去，不见天日的我的日子，多少年一直风里来雨里去的他的生活可能都会因为炒到手里的商业房而尽早结束。而那些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因为炒房而一夜暴富的消息每天都是我们为之兴奋不已的理由。望着忍受这么多年的凑合着住的卧室，想着这么多家店不分的家，真是感觉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

2011年的秋天和每年的秋天应该没有区别，一切都在慢慢降温。而当我们察觉到楼市的温度其实已经到了冬天的时候，决定赶快把压在手上的房子处理掉，结果大势已去的风雪已经覆盖了整个世界。街头广告栏里到处都张贴着卖房的广告，决大部分新建的底商都锁门贴有“此房租售”的白色纸笺；广播电视里每日播着楼市宏观调控又见成效的喜讯，街头巷尾议论着某某房地产巨头跳楼自杀的消息……而这一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随着冬天的到来，银行的贷款到期时，我们炒到手的商业房还原封不动地压在手上。

二百万的窟窿就在眼前。为了保住抵押在银行里的整个家，使尽浑身解术的我们最后只能选择在所有的朋友亲戚里，甚至所有认识的人里借贷。也就是在这样一次家庭金融风暴中，让我们如梦初醒般地看清了自己，也看清了许多所谓的朋友，甚至人性和整个人生。

一切看起来依然正常。我坐在老店里，看着透过门帘四周的缝隙投射进来的几束稀疏的阳光，想想这有房有车有贷款的日子，一阵疲倦突然袭来。关好门，躲进那间洒着阳光的卧室，闭目静坐，再不去想这跟钱有关的人生，或者，跟人生有关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