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雨的秋天
一)年轻的岁月
2012年的秋天,很阴,很凉,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味道,就仿佛南方的冬天一样,几年都不多见的大雨就这样在这丰盈的季节里,肆意的下着,小区的水泥路面上溅起的水花老高老高,那泛起的白色泡泡就像哪个淘气的小孩在不经意间吹出的一串串晶莹剔透的泡泡,上一串泡泡还没来得及长大,又被倾泻而来的雨水溅起的另一片泡泡淹没,包围,整个地面都沉浸在满是泡泡的世界里,银白,透明,清凉。花坛里的花在雨中显得有些无奈,也许是因为雨水太多的原因,有些昏昏欲睡的感觉,花下的草坪已被雨水淹没,但隐约中的绿色还在,想想那时的小草一定呼吸十分的困难,但他们还是在努力的向上伸展着,以便能呼吸道氧气,窗外大树上那杏黄色的叶子在白色的雨幕中时隐时现,就像他—谢老师,一个沧桑的老人,在这有些凄清的秋季雨夜,静静的离开了,也许他的离开对许多人来讲真的微不足道,甚至很多人都不愿谈论关于他的一切,但他的足迹却深深地印在他的学生们的心里,让他们每当在懈怠的时候就能深深地想起。并由此更加努力的工作,开心的生活,这就是他留给我们的,也是能受益一生的启示。
他出身于地主家庭,今年大约70多岁,具体的年龄我不是很清楚,一米七几的个子,颧骨高高的,带着度数很大的眼镜,那眼镜片一圈一圈的,大约有700多度,离开眼镜他就什么都看不到,也许是那个年代没有电,读书靠麻油灯或者借着灶膛里火的光亮看书看留下的后遗症。他的背也驼得厉害,全没有我上学时的风采,他曾是我的老师,后来我们成了同事。关于他的一切在这个清凉的季节里我的记忆显得更加的清晰
那个年代对于一个出身不好的人来讲,无论在生活上还是在工作上,都没有地位可言,他毕业于华东理工学院中文系,成绩非常优异,如果不是因为唯成分论,他完全可以留在学校当大学老师,可是那是个混沌的年代,无论你成绩如何优异,能力如何强,地主成分谁还敢要?所以毕业后他就被迫下放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他所学的东西就这样在广阔天地的土壤里埋的很深很深,白天要和贫下中农一起下地劳动,晚间拖着一身的疲惫拌这夕阳西下,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吃的都是由保姆准备好,现在回来要自己做饭,一个大小伙子,对做饭一窍不通,但涉及到温饱问题,自己没办法也要去做,这还是比较简单的,一个人糊弄一口就可以了,关键是烧饭的柴从那里来?这是让他很头疼的问题,后来问当地的老百姓,他们告诉他,烧柴要自己去地里割或者谁家有多余的去问人家要一些,他听后想,别人家的东西都是人家辛辛苦苦用劳动换来的,自己怎么能那样不劳而获呢,于是决定去大地里自己割草,第一天从老乡家借了把镰刀,找到了割草的地点割了一大捆回来,蹲在灶堂前点着了火,当火苗燃起的时候,他的心里顿时亮堂了起来,他想,借着火光不也一样可以看书吗,于是胡乱的在锅里放了点米,熬了一大碗粥,第一次吃着自己做的饭感觉非常的香甜,借着火光看了点中医方面的书籍,这些书是他的父亲在抄家前埋在地下的,所以才没被抄走,这成了他日后学习中医的最主要途径,他的爷爷是个著名的老中医,家里关于中医方面的书籍,他从小就读了很多,父亲除了经营药店之外,也给人瞧病,耳宣目染,他对医学有着非常浓厚的兴趣,如果不是那个特定的年代,他也许也会成为一名中医师亦或是一名高校教师,但现在的他却生活在这样一个穷乡辟壤中,冬天室外天寒地动,室内却一样滴水成冰,每天忙完一天的工作后,回到这个所谓的家中,清冷,寂静,把这个小小的房间充盈的是那样大,大的让他的呼吸都无法到达室内的每个角落,因为呼出的气体还没走多远就在空中凝固了,剩下的就是无边的空旷和清冷,在北方这个寒冷的冬季里,那盏麻油灯,那本医学书籍伴他那些孤寂,清冷的时光,也让他在这寂静的岁月里,累积起了那么多的文字知识,这里面不止是医学上的,还有文学上的,他在大学里学的那些知识,能让他在这个独立的空间里,静静的回首,拌着煤油灯微弱的光亮,他的思路欲加的清晰,那些大学里的时光,那些实验室里的忙碌身影,那些青涩的年华都一一的在眼前浮现,让他在那些夜不能寐的时候汲取一些温暖和感动。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间他来到这里已经五年了,五年的时光足可以让一个人改变许多,他也一样不再是那个单纯的青年,生活的历练让他懂得了如何才能更好的生活,所以,以后的日子里,对当地百姓的有些需求他能帮的就尽量去帮助他们,比如:有的时候他们生病了,他会利用空闲的时间为他们疹病,偶尔也送给他们一些药,不忙的时候也去山里采一些草药给乡亲们,老乡们对他也是非常感激,自家里的鸡下的蛋孩子都不给吃,送给了他,刚烤熟的热热的红薯也会包在怀里给他送来。这样的情谊是他在过往的日子里不曾拥有的,所以他更加的珍惜,珍惜这份真诚的友情,或者说是亲情更妥帖。
如果说不是那年他的父亲去世,他的境遇会有所改变,但父亲却在他远在他乡的时候离他而去了,且是永远的离开了他,听到这个消息,他的头发一夜之间花白了很多,可知那时他只有28岁,多么好的年龄,父亲的离去对他的打击很大,曾经是那么硬朗的一个人,却在造反派的严刑拷打下,不久就离开了人世,这样残酷的现实对他来讲,无疑于青天霹雳,母亲早年就离开了他,一个哥哥一个姐姐都在国外,国内唯一的亲人就是父亲,可父亲却在没有一个人在身旁的情况下,凄然的离开了这个让他牵挂的世界,每当想起这件事,他的心就疼痛不已,他无法想象父亲是如何含冤离开这个让他眷恋的世界的,一个著名的老中医,就因为那时家里有药店,有诊所就被定为地主成分,且被定为右派,在那场轰轰列列的大革命中当然成为主要的斗争对象,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父亲离开了,他的境遇也越来越遭。那时红卫兵搞串联,他本来在这里生活的还是很清净,但另一火红卫兵来到后,他就以地富反坏右家属的头衔被揪了出来,游行,批斗,且带个高帽,整个街道走完后,还要去另一个地方,每天接受批斗的时候要九十度大弯腰,脖子上还要挂个大排子,还要接受红卫兵的各种询问,那时每天下来回到冰冷的家里,就象瘫了一样,那段年月真的是过的“有滋味”
又过了两年,那时他已经30多岁了,身体状况很不好,眼睛高度近视,村里人有个看他很孤单,就给他介绍了一位离婚的女人,那女人高个,长的还算过得去,带着一个男孩子,凭他当时的条件有个女人就不错了,所以,他也没考虑什么,就答应了,过了几天那女人就领着儿子般过来住了,有了女人的家就有些不同了,女人来了之后就把家里里里外外收拾了一便,虽然家图四壁,但经过那女人一收拾,这个家显得宽敞明亮了许多,每天都烧的暖暖的,他第一次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虽然那笑容里有些凄凉的成分。
那女人来了两年以后就给他生了个儿子,这个儿子的到来,给他的生活增添了无穷的乐趣,每天忙完一天的工作他就陪儿子做游戏,给孩子讲故事,陪儿子一起玩,有孩子的那些日子他的笑容总是洋溢在脸上,好像他永远都那么开心,都那么快乐,从没有什么愁事一样,突然的一天,他下班回家没看到儿子,就问那个女人,儿子去哪里了,那个女人讲,孩子出去玩了,出去多久了还没回来?你看天就要黑了?这时那个女人才感到着急,忙下地出门去找孩子,他忙去孩子常去的家去询问孩子的下落,可是谁都没看到孩子,这时他急坏了,孩子能去哪里呢?正当他们心急如焚的时候,他的一个学生跑的气喘吁吁的来到了他的面前,那学生说:老师,不好了,我听说你儿子掉到河里了,他一听头就像炸开了一样,随着学生就飞奔那条河,到了河边一看,孩子正静静的躺在河床上,他扑向孩子,孩子的身体已经凉了,他不甘心,就给孩子做人工呼吸,可是无论他怎样努力,孩子还是走了,那也是一个深秋的傍晚,他傻啦,死死的抱着孩子,希望用自己的身体把孩子冰凉的身体暖过来,可那是不可能的,当他感到自己连自己的孩子都救不活的时候,他绝望了,泪水喷涌而出,他喊着孩子的名字,为什么你要离开爸爸,你知道你是爸爸一生的希望啊,在场的人听到无不落泪,可无论怎样呼唤,孩子也再回不来了,在亲友同事的劝说下,终于给孩子料理了后事,这件事过去之后,我们都觉得他老了很多,仿佛一夜之间鬓发染霜,精神支柱没了,今后他该怎样的面对生活?我们不得而知,只在心里默默的为他祈祷,祈祷这清凉的季节,能带给这位命运多难的人一些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