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橄榄果

晚上独自散步，路边的一家花店里传出三毛的《橄榄树》：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为了山间清流的小溪/为了宽阔的草原/流浪远方流浪/还有还有/为了梦中的橄榄树，橄榄树……

好久没有听到这首歌了！我不由得停下脚步，静静地聆听着，如痴如醉。也许是因为一颗小小的橄榄是我小时候能吃得到的不出钱的零食的缘故吧！我对“梦中的橄榄树”有着一份特殊的情感，那是一份早已植根于内心的情愫。这首歌的曲子悠扬而略带伤感拨我心弦，象是很遥远的地方娓娓传来一个动听的声音缠绕在耳边用心呼唤，唤醒我一段尘封的记忆。

橄榄是生长在我家乡的一种野生植物的果实。可以说我小时候就和它就有着不解之缘，随着年龄的增长，人生阅历的不断丰富，和橄榄树的亲历接触，竟莫名地对它产生了一种情愫，就象小时候吃了橄榄还有回味，让人在岁月里回味无穷。

我的童年几乎是伴随着橄榄一起成长的。和家乡所有小朋友一样，我喜欢它，因为它给我们贫穷的生活带来了色彩，给我们单调的童年增添了情趣。阳春三月，一颗颗橄榄树悠闲自在的张大嘴巴，贪婪地吮吸着春姑娘送来的雨露。那一片片青翠欲滴的叶子则仍在微风的伴舞下欢笑着、摇晃着。初夏，橄榄树显得更加枝繁叶茂了，就像一把巨大无比的伞。这时候，橄榄树上就会结满了绿豆般大小的橄榄。秋冬是橄榄成熟的季节，又圆又大的橄榄果挂满了枝头。那时，常常和我结伴到山上摘橄榄果的是小伙伴阿玲，记忆中她是一个“棘扎进脚板也不流泪的孩子”。我们去最好的山林，爬最高的山，收获自然是小朋友们望尘莫及的。未熟的青橄榄酸酸的，熟透了的青橄榄刚吃的时候，感觉又苦又涩，而吃完回味时，嘴巴里一种甜甜感觉。橄榄果它色香味美，可入药，对咽喉肿痛有疗效。在农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们就吃着它的果子：青橄榄。省下了很多药钱。我们喜欢将它摘下来新新鲜鲜的时候就将它敲破，然后放上盐辣子味精与自己喜欢的调味料蘸青橄榄吃。

摘得满满一书包橄榄带回家让爹娘背到街上卖，换回来我们学习用的铅笔和练习薄。我们就躺在橄榄树下，眯起眼睛，倾听虫的呢哝、鸟的鸣叫，口喝了肚饿了就拿出口袋里的橄榄果，嚼吃起来，似梦似醒地做一些天真的梦，还记得那年我问阿玲：“阿玲，你说我能当医生吗？”我神秘兮兮地问她。“医生？你不怕医不好人吗？”她睁开半眯着的眼睛迷惑地望着我问。其实，我也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医生”，只是听二姨讲，当医生可比当老师强多了，工资高又能在城里工作。所以，我告诉阿玲，我就是想到城市里当大医生。阿玲说：“我只想当老师，就在我们山村教书而且还可以带着村里的娃娃来摘橄榄，我要岁岁年年永远留在橄榄的家乡。第二天阿玲还说：“我爹说了，想当医生也好老师也好，得读好多好多的书，写好多好多的字”。从那后，我和阿玲每天放学回家，摘回一书包橄榄后，我们就在山林里，拿出书和作业本，大地当桌，趴着写作业，为我们的理想努力着。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上五年级时，阿玲老是鼻子流血和晕倒，到县上医院检查，查出是白血病，村里人都有知道，阿玲得了这种病活不长了，再说她家很穷，根本拿不出钱来治。记得赶临沧街时，我阿妈带我去看阿玲，阿妈说：“等会见了阿玲不准哭。”走进病房，里面有三张病床，我一眼就看见躺在靠窗附近床上的阿玲，同时阿玲发现了我，我跑向阿玲，我紧紧地拿着她的小手，两双小手叠在一起，阿玲明显瘦了很多，脸色很黄，我惶惑地注视着阿玲，聪明的阿玲看出了我的担心，她招手让我靠近她，有话要对我说，她使出最大的力气，我惟恐听漏了她说的每一个字紧紧地把耳朵靠扰她的嘴，她告诉我：“我不会死的，我属金，奶奶说我命大着呢！长大了，你要当医生，我要当老师，我会在学校附近的那座小山上种树，种好多好多的山橄榄，让你带一口袋山橄榄果到城里分给你的伙伴。”我们俩伸出手拉起了勾勾来，谁也料不到，这竟是我与阿玲的最后一面了。回来后，每天放学回家就在我努力摘橄榄为阿玲换钱医病时，传来了12岁的阿玲闭上眼睛安详地走了的消息。我一屁股瘫到在地上，那天那夜那周那月那年，我心里空荡荡的，一想到阿玲我就流泪。

阿玲走了，我在她埋葬的小土丘旁移栽了两棵一人高的野生橄榄树，每当我想她时，就经常去曾经我和阿玲摘橄榄的山坡。橄榄静静地繁衍、生长、开花、结果，一年又一年……我到乡上读初中了，应着小时候阿玲和我的梦想，我考上了中专，填报志愿的头天晚上，我梦见阿玲，她没说话一直朝我笑，第二天清晨我填志愿时，写下了临沧师范学校。我改变最初的理想，我要教书帮阿玲完成她的愿望。接到通知书的那一天，我仿佛看见医生的大门在我眼前重重地关闭，还发出沉闷的声响。我和阿妈走上埋葬阿玲的小山丘，把通知书给她看。晴朗的天忽然下起了雨，阿妈说,那是喜泪是阿玲感应到的。

然而，生活的列车并没有沿着我设计的轨道行驶。教了四年书后，我改行了进城里工作了。之后，我结婚了，有了家有了孩子，可是在一个个夜深人静时候，我透过茫茫夜色眺望故乡的方向，时间仿佛又倒流回去，我又看见那两个摘橄榄果的娃娃，想起我们在大自然怀抱里说过的话。内心的热泪随着记忆滚滚洒落。在远离阿玲的地方，那童年的记忆，那天真的憧憬，还有小山上那飘浮在绿树之中的小土丘……常常出现在我思乡的梦里，我从中寻找着、辨认着，只是再也找不到我曾有过的和阿玲一快倾诉给大自然的梦。心里想什么就诉之于书，寄到故乡，寄给阿玲。

八月,我又去看望阿玲。阿玲矮小的小天地，那里两株傲岸的橄榄树手拉手驻守在阿玲的两旁,象忠诚的绿色卫士。树上的橄榄果青绿色的，亮晶晶的、绿莹莹像一颗颗绿宝石。我摘了一颗橄榄果放进嘴里：清凉之中带着酸气，留下无穷的回味。对面的那座大山就是当年我和阿玲躺在草地上用如梦的目光遥望着的橄榄林。我仿佛看见两个六、七岁的娃娃用胳膊肘支在地上，两双胖乎乎细腻腻的小手托着圆圆的脑袋，如梦的目光望着硕果累累的橄榄树。总是不能忘怀那些和橄榄果相伴的日子，它留给我的不仅是刻骨铭心的难忘，更是因为那抹橄榄果已在我心中占据了永久的位置。人生的许多无奈会冲击着人的灵魂，摧残着人的意志，折损着人的躯体，但心中的橄榄树，还是那样挺拔，碧绿，娇艳。

在无数个不能入眠的夜晚，我会常常梦回那片橄榄树林中的小路上行走，尽管在缀满雨珠的橄榄林中并没有她的身影；我也会常常梦回在橄榄熟透的季节里遐想；甚至我还会莫名其妙地想在我居住的城市这块不适宜的土地上种上一棵橄榄树，并期待它能开满密密匝匝的白花、挂着青涩的果实，好让凝重的心不再流浪。悠悠岁月，一去不复返。橄榄树生长在老家，站在遥远的一片充满阳光的天空下，宁谧，恬静，安详。永远，永远，成为我一生的关注和想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