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随想
初春。傍晚六点。
政府大院静悄悄地,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天是淡蓝色的,空旷,高远,没有一片白云。半个月亮嵌在淡蓝色的天宇中,少了往昔的皎洁。月亮成白色,薄薄的一小片,透明的,像要快融化在淡蓝色的天空中,真害怕大风一吹她就会散在天的蓝色里。没有一颗星星出来陪伴,也许月亮出来时没打招呼,想必星星们正在家呼呼大睡,做着一个个流星梦,拖出长长的尾巴绕地球旋转,秀一把。今天,月亮心情不好,露出半张脸,不愿以整个面目视人。天还没黑,她就迫不及待地出来,窥探着人间,她在看什么?她在笑院子中只有我一人吗?你不也是自己吗?那样的孤寂苍凉,显得更小了,慢悠悠地散着步,像我一样,想着心事,回想着千万年的故事。
白天,风是暖的,现在,风是凉的,不像是春姑娘带来的,倒像是从冰洞中吹出来的,吹得我头疼,我向来不喜欢凉风,我有爱头痛的毛病。风是静静地吹着的,树光秃秃的,风就没了兴致,也就没有了笑声。一会儿从南边吹来,一会儿从东南吹来,摇摆不定,闹不清它想怎样吹。
白天叽叽喳喳的麻雀已不知去向。它们家族懒惰,自老祖宗开始筑巢就简陋,在屋檐下,在墙洞里,几根草茎几片羽毛铺就一个窝,现在它们的家是怎样的布局构造?它们回家了吗?它们白天在院子中槐树上悠闲地闹个不停,现在一点踪迹和声音都没有了,或许它们也有头疼的毛病,躲在乌鸦大哥的窠里头疼去了,要不就是吵闹小燕子去了。
五星红旗舒展开,轻轻飘着,是慢节奏的,没有风吹的响动。红旗是昨天挂上去的,新的,在蓝天的映衬下红的鲜红,金星更灿。
白杨树又瘦又高,太单薄,四五年的岁龄,是我们亲手种下的。龙爪槐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站在白杨树中间,矮小,笨拙,有点傻气,有点疯痴,它们仍是冬天的模样,干枯,衰败,没有一点生机,没显出一点生命的绿色。
宿舍窗前有一棵杏树,自己钻出来的,也许是鸟衔来的种子,也许是同事吃的杏核扔在那里,发芽长出来的,不管怎样,树已经很壮很高了,几个枝条远远伸展出去。远看树枝上有白色点缀,是一天的暖阳温开了枝尖上的几朵花,白色中透着粉色,干净的让人心动。这是院中称得上春天的景致。
台阶下的砖缝长出几棵车前子,油绿的,贴着地面,也是春天的信号。有几棵开黄花的野菜,像向日葵一样的花朵,不知叫什么名字,叶嫩绿,花金黄,也在报着春天。
向西天望去,方想起太阳不知什么时候落下去的,没有看到红彤彤的夕阳坠下时的光辉景象,她转身时长长的红红的裙裾一定艳阳了西天。
政府大院六排红砖尖顶瓦房,十五年了,已经破旧了。几天前的大风差点没吹倒它。屋顶上的红瓦横七竖八,不知谁的鸡毛毽子在破瓦檐上晃动。后墙上的十一部美的空调外机是一个月前新安装的,没有转动着,房间的每扇窗关闭着,每扇门紧锁着。
院子里静悄悄地,我一人陪着屋顶上的鸡毛毽在凉风中晃动。想与月亮对话,月亮不屑回答。凉风紧紧拥抱着我,让我的体温温柔它,我的心好凉。
两扇大门敞开着,一扇门的脚轮掉了,门悬着,一推颤悠悠地。门两侧墙上的白瓷砖已脱落一大片,露出破碎的红砖,凹凸不平,像烧伤的丑女人的脸,让人心疼心酸。
我们班有五个人,四位男同志,一位五十多岁的,不用夜间值班已经回家了,一位在市里学习去了,为期一个月,一位不知去向,可能偷偷回家了,还有我们班长去市里开会,到现在还没回来。我一人在坚守阵地,在空旷的大院里孤单地走来走去。
另有人员,电话员和厨师不算任何班的。电话员三人,轮流值班,一人一天。今天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同胞小孟。这次小孟带来了五周岁的女儿宇默,宇默聪明可爱,双眼皮大眼睛。小孟说,只要宇默胃里食物不消化了,眼睛就成双眼皮。竟有这事。宇默没有同龄孩子在一起玩耍,闷得很,缠着妈妈来找我。我和小姑娘看了一会儿《喜羊羊与灰太狼》,我幻想着此时从大门口跑进喜羊羊和灰太狼,来上演一出活的动物闹剧,宇默肯定高兴得跳起来,政府大院也就不寂寞了。前几天大院里跑进一只兔子,是猎狗追赶来的,兔子躲避猎狗,慌不择路,跑进院里,当时院子里有很多人,眼看着兔子被猎狗捉住,咬死。灰黄野兔被同事放入汽车的后背箱中,说,这只兔子值一百多元钱,还说在回家的路上去朋友家中换顿酒喝。可怜的兔子死在狗的利牙下,葬在人的脏腹中,命运极其悲惨。这件事没敢和女儿提起,怕她伤心,因为女儿最爱的动物是兔子。对于五岁的小宇默也没敢说,我只悄悄地告诉了过往的风儿。
伙房师傅是一位将近六十岁的老人,傍晚五点多来做饭,吃完饭洗刷完就回家,明早再来做饭,他只是做饭时间在。我五十多岁时还会工作吗?
过去我们大院晚间值班的人多,可热闹了,聚在一起吃饭,说笑,夜深了才回屋睡觉,现在天还不算黑呢,就已经寂静无声了。在十几年的时间里,调走的借调的人员已经过半了,大院是越来越冷清了。
风,依旧抱着我,裹紧风衣,还是冷。
风,没有停歇的迹象。
大门外一辆辆汽车呼啸而过,是回家,是赴约,急匆匆的,更衬出院里的冷清。
在这大院里工作十几年了,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那么熟悉,那么亲切,又那么伤感。
天黑了,何时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