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黑暗

旷野的隆冬，葫芦地有条松软干燥的深沟，两个男孩选择在这里等待天明，他们的姿势是稳稳地坐着，沟坡比不得炕头。

农家的炕头再简陋，亦可挡风遮雨，温温的冒着热气，而沟坡冰冷难耐，两个十几岁的男孩，背靠背互相依偎着取暖。

在将背柴的眼棱置于这条深沟一侧坡顶之前，已将小镐和随便拾起的砖头放在眼笼底部重重地压上，但仍难抵自然的冲力，柔软纤细的竹蔑，在无情的强风撕扯下，发出折断了似的嘎巴巴的声响。

春生抻了下短短的棉衣领，想让其拉得长一些，以遮盖住那温度下降过快的身体，但很难做得到，只能呲呲那两排难以合拢颤抖而懦弱的牙齿，做着悉悉溜溜的深呼吸，算是在情绪上对寒冷做出些许抵抗。

秋声被风吹得生疼的脖子缩着，恨不得变幻自己，迅速长出乌龟的本事，将头缩到腹里去，以减少身体接触寒风拂过的面积，将凛冽的威胁降到最低，但这只是幻觉，与实际毫不搭界。

他们和大多数农村的孩子一样，天不亮就起来，背起眼笼拾柴。每天都是大一岁的春生在鸡叫的时候，先起来，叫秋声，他们再一起结伴而去。拾柴的大葫芦地距家还有段距离，每天起来从家里走，等到地里，天就亮了，他们每天都起的准确。

今天不知怎么斜了，鸡叫的这样早，莫不是有人在捣鬼？他们到了地头，天还没有亮，漆黑一片，不亮，看不见地里的茬子，没法拾柴，只能躲在深沟里，与漆黑的夜为伴。

“这里风太大，咱俩找深些沟的地方躲躲吧”秋生说

“行，小心点，深的地方有水,别踩一脚泥，把鞋弄湿了”春生提醒说。

这么黑的天，脚踩到泥怎么办？

这沟里不是有层碎叶子吗，你听踩在脚下刷刷的响。硬朗朗的地踩在上面也是喳喳的响，要是有水的地方，无论是叶子覆盖还是干燥的裸露地面，都没有响声了。

为什么呢？

有水的地方就将叶子、土地浸湿了，叶子、土地湿时，就软了，那它还能发出声音吗？

春生、秋声在黑暗的深沟中，沿着碎叶的响声缓缓行走，猫步般地试探着终于找到了理想的背风处，依偎在深深沟坡的一处凹坑里。

看看天，一点光亮都没有。

怎么还没有亮啊。秋生说。

不要急，快了。

你说要是有那么一天，做饭不用烧柴禾有多好。

净瞎说，不用柴禾，烧大腿呀。

城里的孩子也拾柴吗？

不知道，我又没到城里去过。

要不拾柴，就可以每天在家里美美的睡觉了，拾柴，起的太早，每天上课的时候都晕乎乎的，犯困。

谁不困呢，有什么办法呢？

那柴禾要不用镐刨，像树叶似的能自己掉下来有多好，刷刷的，我们去捡就是了。

天上掉馅饼，光想好事。

秋声一伸手，从沟坡的一条缝隙里，抓住一条软绵绵的粉状的东西，顺着缝隙摸去，凭感觉是根喇叭花根子，叫艳粉苗，去掉叶子，含在嘴里。有些甜甜的味道，“哥，好吃的东西，你尝尝”。吃到中间的地方，吃到个粘在上面的土渣，“呸。呸”他吐了几口，怪硌牙的，有些恶心。

黑天的，看不见，不要往嘴里瞎吃东西。

还没亮，眯一会吧，但是不许睡着。

这样一说，不长时间，秋声就打起了呼噜。

别别，睡着了，醒醒，咱还是说话吧。春生摇了摇秋声的身体。

哥哥，我饿了。秋声揉了几下眼睛，他的肚子里发出咕咕咕的声音。

还没干活，就饿了。怎么办？

挨着呗。

昨晚你家里吃的什么饭？

五个碗。

饭食不错呀，吃的那样好，今天还饿吗，消化也太快一点了吧？

都是什么菜，可不可让我也分享一下？

菜？没什么菜。我给你算算，我、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我的奶奶，四口人，四个饭碗，在加一个咸菜碗，这算起来不正好是五个碗吗？

没菜呀，原来是这么个五个碗。那样说，我家昨天吃的是六个碗。

怎的说？

我家比你家多一口人呢。

哈哈。深沟里几丝低沉的笑声，宛如一道细微的流星，给死寂的夜空带来了几许光辉。

瞧，流星。沟的坡顶上有了一丝亮光。

是阳光，太阳要升起来了。

真的。

沟岸上的一根枯草干瘪的身躯模糊的呈现了。春生、秋声冲出沟岸，背起眼棱，手持刨茬子的小镐，他俩要穿过黑暗，像地里奔去。阳光刚刚通过地平线送过来那么有限的几缕微光，天空一片灰色朦胧，很远的地方，迷蒙中，星罗棋布的伏在地面一组组的暗点依稀可辨，两个人呼喊着，“看见了，终于看见了”。那就是他俩要拾的露出地面茬子的身影，那是他俩的希望所在，收获所在。

两个沸腾的人影在朦胧中驰骋，继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