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襄公的芦苇
蒹葭者,芦苇也,飘零之物,随风而荡……
看着水边的芦苇,忆着《诗经•蒹葭》,我忽然生出一个想法:眼前的芦苇,不就是二千五百多年前秦襄公时代的芦苇吗?秦襄公从周孝王那儿得到的封地,那时每根芦苇从秆到叶都是鲜绿的,绿得闪闪发亮,嫩得每片叶子都要滴出水来,临风摇曳,婀娜多姿,显示出一种生机勃勃,欣欣向荣的景象。他还发现,芦苇有一个大智慧。一根两根,是微不足道的,也是脆弱的,无力的,只要大风一吹,就很容易折断。因此,聪明的芦苇从来不单独存在,总是集群而生,聚众而长。只要有芦苇的地方,就是一簇簇,一片片,繁繁茂茂,蓬蓬勃勃,成林成海,风吹不断,浪打不倒。
秦襄公的芦苇重复着秦襄公时代的活法,一直活了二千五百年,却总是芦丁兴旺。凡是有水的地方就有芦苇;也总是讨人喜欢。你瞧,人类见了什么野草都动刀割,动锹铲,而对它,却是格外的钟爱。
人们爱秦襄公的芦苇,核心在它无私地为人类服务上。它虽然不能在高楼大厦中作柱作梁,但在广大农村过去的岁月里,是覆盖屋面,必不可少的建筑材料。那上好的芦苇,经手巧人的选择,编织婶子,是床上的必需;编织芦帘,既可晒东西,又可当门帘、窗帘,冬天遮风挡雨避寒,夏天挡蚊挡蝇……芦花,冬天可放在鞋里,暖和;芦根,夏天煮水喝,消暑。
蒹葭者,芦苇也,飘零之物,随风而荡,却荡起了涟漪……涟漪者,气也。
看着水边的芦苇,我突发好奇,想象着顺江或湖进一片茂密的芦苇,会是一番什么境况呢?我想,听到的一定不单单是浪涛声和鸟鸣,肯定还有许多滩边涯际拉纤的号子和寨头镇尾浪漫的故事。
故事说在高渐离击筑的悲凉的旋律中,荆轲告别燕太子丹,踏上刺秦的不归路时,他身后的芦花也随他在萧萧寒风中轻扬。
故事说四面楚歌的西楚霸王,在柔肠寸断的哀叹“虞兮虞兮奈若何”之时,虞姬竟然决然挥动长剑,裙袂飘飘,作最后的生命之舞。这时,乌江之畔,那一岸的芦苇开花,化成一片缟素。
故事说那披发行吟的屈原,掩涕叹息,仰天长叹:“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见放。”叹后纵身汨罗江,荡起的涟漪竟是芦苇悲鸣的泪滴……
这一个个故事,似野地的清苦和宁静,浓缩成永恒的沉默,又仿佛王维的山水诗,寻不出现实意味的历史痕迹,只有一抹淡远空灵飘浮于烟的高度,还有一份清高,一份落寞,一份不为人知也无意让人知晓的随意与散佚,原始般的单纯和清淡。
法国哲学家帕斯卡尔说:“人是一棵会思想的芦苇。”人在自然界中是很脆弱很渺小的,人甚至脆弱渺小到也会有芦苇的随风倒特性,芦苇随风倒是无意识的,人因为有思想,所以人之所以这样,是趋利避害。但人因会思考,常常“不平则鸣”,所以,脆弱而渺小的人因“不平则鸣”,就会做出坚强而伟大的事情来,因为他们的坚强而伟大,他们将像穿越时空的秦襄公芦苇一样,常存于世。
蒹葭者,芦苇也,飘零之物,随风而荡,却止于其根……根者,情也。
看着水边的芦苇,忆着《诗经•蒹葭》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我忽然对那芦苇永远青翠的模样着谜。谜就是神秘,神秘就充满了无尽的魅力!上下几千年,纵横数万里,风云变幻,白云苍狗,还有什么能够具有如此深邃,具有如此恒久的诱惑力和影响力呢?惟有爱情!
如果说有水的地方就有生机昂然的芦苇的话;那么,凡有人群的地方就会有许许多多爱情的故事。人的一生,不是人人都有福分追到那诗中伊人的——在水一方的窈窕淑女。于是就有许多令人扼腕的哀叹。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是中国的经典爱情几乎从来没有圆满的结局。仔细数数,平凡如近代的焦仲卿与刘兰芝,富贵如唐明皇与杨贵妃,虚幻如牛郎与织女,浪漫如梁山伯与祝英台,哪一个是善终?就是白娘子与许仙,也只是在借助儿子的功名成就后才得以……在现实的铁墙面前,人们的审美心态和完美相比,更动情于欠缺,也更显得无奈。水中小洲上那一片烟水迷离的芦苇,那位于深秋寻人不遂的相思和惆怅,那秦襄公时代的情感所游移的慢慢泛出的馨香,就满足了一代又一代人包括我们在内的审美需求。那是一个火热追求而永不可得的定格的瞬间,那是一个永久的遗憾——伊人永是面容姣好而依稀,追梦者永是不断奔走而满怀忧郁,他们永远都充满了希望和热情,但永远也不能相拥在一起……
我想芦苇应属女性,一穗穗的苇花似一个个体态婀娜的少女在纤纤作细步。然而她是贞烈女子,像采桑的秦罗敷,如代父从军的花木兰,若育子三迁的孟母。苇,行步如弱柳扶风,内心却坚忍不拔、坚贞不屈。苇不容丝毫玷污,矜持而又庄严。
如果芦苇是个矗立水边的女子的话,我想,她肯定属于婉约执着的那一位!千年的翘首等待,只为那位生在秦襄公时代多情而会唱歌的少年郎!人活于世,不仅需要激情,更需要隽永。
芦苇,从青到黄,割了一茬又一茬,再从那或黄或黑的土地里钻出来,一直向往的,延续的不就是人间这种飘逸的温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