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怨

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

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

————《玉阶怨》李白

高高的宫墙，深深的宅院，关住了馨儿的自由身，又怎能锁得上她那泛滥的满腔怨情呢？

她缓缓地踏上了玉阶，凄凉的秋风吹着她那如花的容颜，风不大，但她却感到无情的风正张着嘴巴贪婪地吞噬着她的美丽，摧残着她的青春。“女为悦己者容”，自己每日精心地梳妆，搜肠刮肚地伺候这张脸，而后眼巴巴地“望仙楼上望君王”，眼睛把满院娇艳的花朵、鲜嫩的小草望得都憔悴了，可迟迟不见悦己的那个人来，娇美的容颜日日被冷落，馨香的玉体夜夜被搁浅。命运把自己抛在这深宫幽院里，只能在寂寞中打发着这无望的日子，在孤独中煎熬着这冷清无爱的日子。

她看着自己被月光拉长的影子投在了这发着冷光的玉阶上，在这静寂得令人心颤的空气中格外地清晰，馨儿不由地抬起头、伸长脖颈望着那挂在天空的圆月，中秋之夜饱满的月分外亮，整个的院子被它照得如一汪清清的水塘，这清月，这美景一时让她忘记了自己的苦痛，那温馨的画面在她几近忘却的记忆中突然间被拉近放大展现于眼前了。

也是在这样一个月满中秋的晚上，她、父亲、母亲、弟弟，一家人围坐在院子中央的石桌前，津津有味地吃着月饼，她偎依在母亲的怀里，听着母亲讲那个遥远的童话，她被嫦娥与吴刚的爱情深深地吸引着，憧憬的火焰把她少女的脸染成了绯红。其乐融融的和谐画面被这柔柔的月光镀上了温馨的色彩，那快乐的笑声穿过茅草屋飘在这迷人的月色中，萦绕在她的记忆里。只是近几年来，她把它存放在记忆的最深处不敢触摸，它怕那份幸福灼伤她的如冰的日子，它怕那份亲情刺痛她的如霜的岁月。

馨儿就这样久久地站着，就这样呆呆地望着，就这样痴痴地想着。

十年前她在花海一般的女人中幸运地脱颖而出，也许是自己天然无雕饰的清纯改变了皇帝的看惯浓妆艳抹的视觉疲劳，也许是吃惯晕菜的皇帝想换换口味，自己为成为他的那盘菜而沾沾自喜，这毕竟给那贫困的家带来的是让左邻右舍都羡慕与惊叹的奢华，一度得宠的她满足于奢侈的生活，留恋于优美的宫廷，这是宫墙外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生活啊。从未涉爱情之河的她，以为皇帝的宠爱就是爱的沐浴，“陶醉在爱河中”的她每日心甘情愿地，不厌其烦地“云髻罢梳还对镜，罗衣欲换更添香。”为的是等待君王的大驾光临，博取君王的一笑。可是这样的好景并未停留多久，皇上就移情别恋，她挖空心思、绞尽脑汁，再温柔的话语也苍白无力，再精美的梳妆也挽留不住皇上执意离去的脚步。“长相思，催心肝。”一切努力无望后，馨儿只能对着漫漫长夜空悲切，只能让自己如花的容颜隔云端。

洁白的霜露不知何时把她的罗袜打湿，那丝丝凉意透过袜子浸着她的那双三寸金莲，一阵浅浅的寒意窜上心头，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当重新获宠的希望泯灭后，她的生活就从山峰掉到了谷底，她开始讨厌这种生活，自己不就是关在鸟笼里的金丝雀吗？不！还不及金丝雀！金丝雀还有人观赏，还能透过笼子的缝隙出一口顺畅的气。自己呢，每天望着巴掌大的一块天，那走过无数次的院落便是自己所有的活动空间了。

馨儿抬头望了望天空，不懂人心的月亮依旧张着夸张的脸，依旧发着诱人的光，她开始恨这轮不遂人愿的月，这不是明白着讽刺她吗？唉！自己当初要是不进宫该多好，找一个意中人过一种男耕女织的田园生活，你恩我爱相濡以沫地过着有滋有味的生活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尽管比不了皇宫的华贵，但粗茶淡饭有爱的日子才是真正的人过的日子啊！自己的大好青春就这样被随意抛洒吗?馨儿不甘呀，可这不甘也只能烂在肚子里。有什么办法能，认命吧！

等馨儿把思绪拽回来时，夜已经深了，她不得不挪动脚步回到房中，她知道这是把她从孤独坠到了寂寞中，因为那间房子的物件上都着上了寂寞的颜色，空气里都灌满了寂寞的气息。她伸手放下水晶珠帘，准备脱衣就寝，但一挨那张床，往日的缠绵情景更加重了她的孤独，索性搬张凳子坐在门里隔帘望月吧。

这样的场景、这样的日子，将是她漫长人生路的缩影。

这样的怨恨、这样的无奈，又怎是馨儿一个宫女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