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三克探案集(七)云南之夜
一年零七个月之后。
我们系统在云南要组织一次培训,说是培训,其实嘛,就是让一些工作中做出了重大贡献的人变相的疗养。国营企业嘛,不能让员工收入差距太大,那样会引起其他人心里严重失衡的,虽然,那些浑浑噩噩混工资的人,工作中推三委四,溜号偷懒,发钱的时候,眼睛却瞪得贼圆贼圆的。我们图书室的资料管理员,是集团公司煤业分公司经理的夫人,平日里借阅资料,我们也要笑脸应对那冷屁股的,发钱的时候,工资表上,她的却比我们多。领导解释嘛,人家的工龄长,贡献大,走过的桥比我们走过的路还长,吃的盐比我们吃过的面还多,其实哪,屁啊,不就是领导也不敢得罪那经理夫人,最重要的,我们分部的一些审核表格,不就要煤业公司经理签字么?
谁,找经理签字的时候,不会被问得颠三倒四,不会被故意、刻意的刁难呢?
这个时候,谁,又能比得了经理夫人呢?
我躺在火车上,暗自高兴,我们领导这次真的是良心发现了,终明白了谁在工作中出力最大,我们这些埋头苦干的人也能偶尔享受一下体质的优越性了。毕竟,领导也是人嘛,不全是为了自己的钱途和利益而彻底忘记了幸存的良心和道德的底线。
“叮铃”一声,短信来了:“好好的享受你的公务假期吧,漏网之鱼。”办公室里小李发的短信,漏网之鱼?
“嘛意思?”漏网之鱼几个字,让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反倒想打破沙锅问到底。
“我听见领导和经理夫人的谈话了,领导很谦卑的恭贺经理夫人出国旅行愉快,他还为这次的培训和出国的时间冲突频频向经理夫人道歉呢。”
原是这样。本就觉得这次的培训万分蹊跷,现在嘛,全明白了。
有些事情,不能彻底弄明白。糊涂时候,头疼,清醒时候,心疼。
进入云南,就忆起临走时和老肖的谈话。
“你去云南,最好见一下那位农家子弟,我想验证一下我的推理是否完全正确。”老肖顺手又从电脑里搜索出来中年农民预留的联系方式。
这个九十年代挤过独木桥的农家子弟,真的如老肖所言,不能、不愿回家么?
云南,彩云之南,我梦境中的鲜花和异服之地,空气清新,鲜花盛开,奇装异服的少数民族载歌载舞,欢庆多如繁星的节日,那泼水节、走婚,大大迥异于中原的奇特有离奇的习俗,多么令人向往啊。
看景不如听景。
昆明的滇池,俗称昆湖,昆明的大空调,盛夏时节白日里就吸收了太阳的热毒,火炉一般烧烤重庆的夏日,这里却是凉风习习,热冷舒意。昆明,不是号称“春城”么?夏无盛暑,冬无酷寒,是难得的福地啊。
一切都是传说。
昆湖,面积嘛,比原先小了一半多,拿少了的湖池,就起了高楼大厦,盛夏时节,比重庆凉爽,现在也不似原先凉爽了。
怎么了?
池子小了,水就少,温度自然就将不下来,何况呢,现在的池水,肮脏无比,水面呢,又生了水葫芦、绿藻什么的,湖上荡舟之事,游客不玩了,撑舟在湖面荡漾的,那是湖面清洁队。塑料瓶、绿藻、水葫芦、烟头、杂七杂八的东西,清洁队员用长杆捞筛舀了,倾倒在清洁船上。
梦里千思百念的滇池,怎就成了,这般模样?
从昆明乘了公共汽车,走了整整十七个小时,终到了县城。左打右听的,哦,那个不愿归家的人工作的地方,特偏僻,可还是有人知道的。
那座水电电站,小小的水电站,就在大山深处。
县城到小镇,又走了五个小时。一边是断壁,一边是悬崖,不知道开车的师傅是习惯了,还是技术高超,他全神贯注的开车,嘴里还哼着我坐在副驾位置,直看得目瞪口呆。
这么险峻的山路,老天保佑啊。
到了镇子,镇子离水电厂,呵,还有十五里山路。
三个轮子的电摩驴,在这更加险恶的山路上,飞驰,我干脆放下车厢的遮布帘子。
眼不见为净嘛。
水电站,确实一片世外桃源。
电站里有发电机,发电机下面是水轮机,那水轮机是被从大坝里放出的水流带动旋转,水轮机又带着发电机转,那发电机呢,就发出了电,变压器生了电压,电能到了电网,就输送到企业里带着机器转,就到了居民家里点亮了灯泡,启动了冰箱。水电站容量不大,四级电站才八万个千瓦,可水电站的环境,比那火电厂、风电场的就强过了千百倍。
水电站,都有一个大坝,大坝里呢,蓄积了上游的河水,在电站的旁边,就有了一个巨大的湖泊。这硕大的水库,就改变了周边的环境。绿的水,绿的山,绿的树,四周一片绿意,葱绿盎然,活泼灵动,树上有鸟鸣,林里有鸡叫,深秋时节,满山遍野的半红半绿,神仙一般的福地,要是我也能在这般的环境里工作、生活,那是多么美好的向往啊。
湖面上还有人荡了小船,悠然垂钓,这天然的水质,没有任何的现代工业杂质污染,这里的鱼,上了钩,能给垂钓者带来多大的喜悦啊?
闻惯了火电厂呛鼻的硫味,烦躁了蒸汽突排的巨大噪音,也烦恼了风电场的荒凉和寞寂,这水电张的环境,越发的使人喜爱。在这里工作的人,该是多么的幸福和欢乐啊。
听见乡音,那水电人万分激动,非拉着我去电站门前的小酒馆对饮。
面前的中年男子,中等身材,两鬓斑白,与他的年龄相比,白头发,过多了吧?
“那个侦探,真的很神奇的。”中年男子感叹道:“我确实是不能回家去的。”他的陈述,使我感到生活的艰辛和无奈,更多的呢,却是茫然无助的孤独和叹息。
“我是一个农民的儿子,起先呢,并没有感觉这样的出身有什么不好,毕竟,农民也是靠劳动来生存的,况且那时候的舆论宣传,劳动光荣嘛。可是,进入社会,你遭遇的白眼和鄙夷,却让你的心,感受到冰一般的寒冷。”
“上大学时候,那些工矿里职工的子弟,吃、穿、用就比我们强得多,他们找女朋友,也比我们要早啊。年轻气盛,一般的娘生爹养,他们的衣服永远比我们亮显,手里的零钱比我们就多,况且他们小时候都受过基本的音乐训练,吉他、二胡、口琴的虽是一知半解,但却强过了我们的懵懂无知,班组聚会时候,女孩子看他们的眼神,就有了羡慕、敬仰,他们的谈话,就有了暧昧,我们呢,就只有羡慕和嫉妒了。”
“我大学里花费了六千八百元,全是父母借来的。中间呢,还有过高利贷,九二年借贷了八百元,三分利,第三个月又涨到了四分,四分利息,八百元一个月的利息,那就是三十二块啊,那个时候,电力系统普通职工的月工资,也就才四十八块钱,而我父母呢,不过是最本份的农民,况且年事已高,地里刨食嘛,没有多少收入的。”
“同样花季的少年,衣衫破旧、沉默寡言,农家子弟嘛,在高等学府里就过早地尝到了人间百味。可毕竟是学生,还没有碰到一些现实问题,四年时间嘛,就这般过来了。”
“毕业分配时候,差距就显现了。那时候还是国家统一分配,原则嘛,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我嘛,第一批分配时候就被分配到大西北了。”
“分配时候,有两件事情引起了我的注意。一个嘛,我们班从西宁来的女孩子分配到长乐电厂了,那是福建当地效益很好的一家火力发电厂,福建本省的同学想进去都很难的,而西宁女孩就进去了,其中的奥妙嘛,说白了很简单,西宁女孩的爸爸,在毕业单位确定前一个月,就到了福州,在学校呆了整整三十九天,就只做一件事,联络感情,呵呵,你懂的,联络感情……”中年男子忆起当年之事,漠然淡静,世事经历多了,一切都看开了,这就是社会啊。
“另一个嘛,就是一个山西来的女孩子,一般的农家子弟,却具备了山西人与生俱来的精明。她本被分配到侯马电厂的,却不愿回到那个空气中充满了煤屑的肮脏之地,整天呢就找我们系书记,要给她调配单位。系书记,主管着我们的分配大权,可以成就你,也可以毁了你。这些多少有点权力之人,为什么要照顾你?你与他,又不沾亲带故,又不懂世事人情,他怎可能照顾你?公平,公理,公义,什么乱起八糟的东西,在这些权利之人眼里,分文不值。”
是啊,一百种调料比不得一把盐,一百句好话比不得一块钱。
“山西女孩,最后分配到哪里了?”我充满了好奇,这个一般农家出身的女孩,能自己争取到好的单位么?
“她嘛,整天找书记谈心。书记上班了,这个女孩子就到他办公室,死缠烂打,不过嘛,她却不无理取闹,从不高声,也不哭泣,但她却明白它的底线:不回山西,分配的地区和单位,自己要满意。否则……”中年男子摇摇头:“她威胁系书记,如果分配不到好的单位,她就从我们系里的二层楼跳下去,当然,二楼下去,不会失去生命,但跳楼带来的后果,却准会让我们的书记喝一壶的。这个结果,是她和他,都不愿看到的。”
这个刚烈又有点可爱无赖脾气的女生,她,能得到什么结果呢?
“最后分配名单出来了,她,去了天津供电局,现在呢,已经移民加拿大了。”淡淡的谈吐,与自己毫不相干,这个心思缜密的女孩,分配和移民的结局让中年男子多少有点向往啊。
是啊,这个世界嘛,高口号都是喊给别人听的。关系到自家的切身利益,哪个不会千方百计的去争取呢?
只是嘛,一些人,有点小权利,就要让权力利益最大化,哪管你国法、人情和传统!
“我们最后才知道,那一年的分配单位,有好多都作废了。而那些作废了的,在我们看来,都是好单位啊。”中年男子愤慨了:“上学本就借了一屁股债,那还能想到分配单位时候还要花钱打点呢?”
他的心理,未尝没有悔恨,早知落得今日局面,那时候,真还不如,借了高利贷去联络感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