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香
已经有两年没有看到那株夜来香了。最后一次看到,应该是两年前的那个暑假,也就是那个夏天,小姨婆离开了我们家,搬去和她的子女一起住了。她走的那天,我一直待在房间里,默默地听着门外家具挪移时发出的尖锐声响,之后是一片寂静。
那时小区还没有旧包新,每户人家的窗子前面都有一块小平台。平台虽小,却已足够让老人们摆弄些花花草草,抒发些闲情逸致。我们家的窗台前自然也种了植物——一株茂盛的夜来香,是小姨婆种的,很香。
夜来香的花期很长,可以开整整一个夏天。但在这么长的夏天里,它只属于黑夜。没有人会在漆黑的夜晚打着手电筒去观赏一株野花。它就是这样,把自己华丽绽放的那一幕永远定格在了黑夜,取而代之的是那股沁人心脾的花香——暮的气息。
很庆幸,夜来香开在骄阳似火的六月,让我永远记住了小姨婆搬走的时间。我真怕我会忘却了她的离开,甚至是她离开的那个季节。要知道,她在我们家住了八年,已经成为了这家中的重要一员。
在我六岁时,妈妈就告诉我,小姨婆是个苦命人,她丈夫几年前被电死了,唯一的儿子在城里工作,于是她便从老家来到了杭州,在我们家住下了。小姨婆是农村里来的,到城里后拘谨得很,常常祥林嫂似得哀声自语。有时我与她说话,说着说着,她便又叹道:“我们这种人,只有干活的命,哪有你的八字那么好啊。”他说这话时总是皱着眉,神情呆滞,又好象思索着什么。那时的我不知道“八字”是什么,只觉得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让小姨婆这般愁苦。
爸爸、妈妈帮小姨婆安排了工作,让她能自食其力。她就这样在我们家久住下来。
久而久之,她也不再拘谨。我和她谈天,她也不唉声叹气了,时不时还蹦出一句:“老人曾经说过的……”诸如此类的古话,用方言讲出来似乎有点变扭,又不太符合科学,确实十分有道理的。除此之外,她还会讲故事,说的是为什么八月十八钱塘江会大潮。她说完了,我却仍在兴头上,突然没了,便问:“那小姨婆你是怎么知道的呢?”“我是从以前那些老人那里偷听来的,那时我才七八岁呢!”小姨婆回忆着她的童年,和我讲些奇闻轶事。我还是头一次知道小姨婆的肚子里有那么多的故事。在那个穷苦的年代,童年的幸福是农村孩子所不敢奢望的,一个家就有七八个孩子,父母的爱要被分割成不完整的一块块,平均摊到每个孩子身上,在那个连饭都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年代,又哪来的那么多的爱呢?这样想来便更加佩服小姨婆。
每年夏天,小姨婆都要在窗台前种上一株夜来香。她告诉我,她的故乡也有许多夜来香,她家门前就有两株。农村里的夜晚是很亮的,天黑得晚,可以看到夜来香微微绽放的那面。那是紫红色的花,五枚大小均等的花瓣,朴素而精致。
我一直认为小姨婆会这样待在我们家,直到永远。但是,这个世界上,并没有永远。永远有多远?我不知道,它只取决于一个词——时间。相处八年后,她还是离开了,理由很简单:我大了,需要有独立的房间,而小姨婆也要去照顾她的家庭,去照顾幼小的妹妹。
努力地去记忆和回忆他与我之间的点滴,这是我现在所能做的。但她的印象还是变得越来越虚,仿佛是在黑夜,渐行渐远。
那株夜来香最终还是萎了,叶儿衰掉了大半。它的花期已经过了,但是,它的香、它的貌依然徘徊在那个夏天,那个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