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应
“宝儿，快回家来呀。家里出大事了，有人要挖你爸的坟了……”曾宝发正在上着课，老娘的电话来了，很着急的样子，还听到了她的哭声。
“妈，什么事呀？这么急？谁会那么缺德，要挖我爸的坟？您别急，等我周末回去处理好。”
“不行呀，你现在就要回来。他们已经在你爸的坟头了，你不回来，他们就要开挖了。你爸的坟被挖了，他在地下如何安生呀？呜呜……”
宝发在十二里坑当小学老师好多年了，没有很急的事情，他一般很少回家。这是个只有一个老师的学校，校长、主任、老师、工友全部加起来，也就是他一个人。学校有两个年级，一年级五个学生，二年级八个学生，两个年级轮流着上课，他一天也离不开。这个距离乡镇足足有三十多里的偏僻小学，山高路远，陡峭难行，谁都不愿意来，过去也曾有别的老师来这里教过，但很快就要求调走了。只有宝发这个老民师才会看中这个风水宝地，一呆就是十几年。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离校的。
老娘的电话一阵又一阵催着，好像真的天塌下来了。八十岁的老娘一个人在家，儿孙都不在身边，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如何叫她不着急？要是真有什么闪失该如何是好？宝发不敢怠慢，抓紧把学生安顿好，急匆匆就骑着摩托往家里赶。
宝发的老爸是个老党员，做了一辈子村干部，为村民做过不少好事，同时也为儿女操碎了心，没有享过一天清福。生前，他在南坑看上了一块地，说是风水很好，虽然距离村子很远，路也难走，但很幽静。半个月前，宝发的老爸过世了，宝发兄弟几个就遂了他的心愿，花了五千多块钱，把他安葬在那里。谁知，刚过半个月，就出问题了。
宝发急急忙忙赶到家里，老娘正坐在门槛上哭呢，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叫人看了心酸。
“妈，到底是怎么回事？您这是哭啥呢？”
“宝儿呀，那伙天收的要挖你爸的坟呢，你快想办法阻止他们呀。要不你爸在地下如何安生呀？”
曾宝发心急火燎的就往南坑他爸的坟地上赶，路边山坡上，有几处被挖的坟墓散落一地，一股股汽油的烧焦味直呛鼻腔，天空中还在冒着青黑的烟雾。乌鸦在上空盘旋着，村民们在路边咒骂着。
来到南坑，只见一辆殡仪馆的车横在路口，十几个人站在坟头指手画脚，有几个汉子手握锄头铁锹，正准备开挖。坟边新栽的树苗已被拔去，混合着新鲜的泥土散乱在四周。
“住手！你们要干什么？这是我爸的坟地，又没有什么宝贝，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宝发心头冒火，跳将过去，喝住了他们。宝发老娘也颤颤巍巍的爬过来，哭喊着坐在坟头上：“你们要挖，就往我身上挖吧。好好的埋在地上的人，你们都不让他安生，那是要遭报应的。呜呜……”
一个领导模样的人过来了，秃秃的头顶闪闪发光，一副金丝眼镜架在高高的鼻梁上，肥胖的身躯一摇三晃的。他咳嗽一声，然后慢条斯理的说：
“哦，你就是曾宝发老师吧？是这样的，按照上面指示，殡葬礼仪要移风易俗。你是教师，你爸是老党员，应该带头。现在挖出来，就是准备重新火化，火化后，你们交费补办个手续就可以了。移风易俗嘛，希望你能够好好配合。”
“人都埋了半个多月了，还要挖出来火化？火化完了还不是要埋在地下？我们世世代代都讲究入土为安，移风易俗就是这样？国家也没有哪条法律规定说人死了不能埋葬吧？你们这是做孽，知道吗？我们不会接受的！”
“这是上面的要求，哪里有那么多法律不法律。我们也是照章行事，没有办法。你们既然这样不配合，自然会有人找你们的，到时别后悔。”
……
他们拉拉扯扯好一阵，见宝发态度如此坚决，大秃头悻悻的带着他的手下钻进汽车扬长而去。
第二天一早，宝发手机响了。一看，是中心小学校长的，呵，这么快就催我去学校呀，家里的事情还没有完呢，宝发心想。
“宝发呀，刚刚接到上面通知，说是要你好好配合人家殡仪馆的移风易俗工作。上面说在完成这个工作之前，你就不要回学校上班了，这个月的工资也暂时停下来。”
宝发一听，惊呆了。还要停课停工资？看来问题很严重。
“怎么会这样呢，校长？那边我走了，孩子们的课怎么办？”
“那你就抓紧配合人家工作。学校那边我暂时安排别人代替。”
“不对呀，校长，这是两回事呀。我家里的事和我上课有啥关系呢？我真的是想不通。”
“想不通？想不通你就慢慢想。哪天你想通了，工作配合好了，你就可以回来上班了。这是上面说的，我也没有办法。”
宝发停下电话，呆在那里。
宝发总觉得这个事情很蹊跷，要强行挖自己父亲的坟墓，他很不甘心。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埋在地下的人还要挖出来火化，不配合还要停止工作，从三皇五帝以来也没有过这么荒唐的事情呀，真的是太没有天理了。于是，找到在政府部门当公务员的同学，同学悄悄的告诉他，那个殡仪馆是某领导的表弟在管理，据说还是引进外资项目呢，他们是有业绩指标的。前段时间，我们也接到了上面的通知，以后凡过世的人都要火化，火化完了才可以弄回去安葬。不进火葬场，就不得上山。
“那有什么办法没有？我不想让我爸在地下不得安生。他已经入土为安了，我不想再惊动他老人家了。他在人间辛苦了一辈子，在那边应该让他安息。老同学呀，这次可要你帮忙了。”
“是呀，老人一辈子不容易。现在过世了，还要遭罪，真是让人痛心。听说已经有几个地方，弄得比你那还厉害，把尸体挖出来用汽油烧呢，那烧焦的气味几里路都能闻到。”同学接着说“这个问题你可马虎不得，你那边被停课停薪了，要想办法解决才好。这样吧，我帮你找人看看去，疏通一下，估计还是有办法的。”
两天后，同学打来了电话：“我已经帮你疏通好了，你拿八千块钱过去，就作火化费。回来后，做个样子，也不用真的挖出来，反正那么回事就可以了。算是花钱消灾吧，这样你也可以早点回去上班。”
宝发把一年多的积蓄全部取出来，搭头班车来到了城里。
走进领导办公室，只见那个大秃头坐在老板椅上，叼着香烟，喝着清茶，肥胖的身躯把整个椅子都填满了，那板着的脸孔就好像别人借了他的米还了他的糠一般难看。见宝发来了，金丝眼镜里那半眯着的眼睛才慢慢睁开。
“来啦？我早就知道你会来的。你早配合该多好？何必弄得现在这么麻烦？你呀，真是自找的，这下该服了吧？”
“是呀，我来了。你们的很多做法我们实在弄不明白，说得一套一套的，但就是不为我们老百姓着想。唉！我们是平头百姓，胳膊拧不过大腿，不服也不行呀。”
“知道这样想就对了。移风易俗嘛，总是要有人先做出牺牲。上面的意思，也是为了净化社会空气，树立文明新风嘛。现在不明白不要紧，以后你就会慢慢明白了。”
宝发知道多说无益，只好老老实实把钱交上去。大秃头见宝发在交钱，阴郁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无缘无故交了几千块冤枉钱，宝发心里恨恨的，却又无可奈何，只好自我安慰起来，管他呢，有啥办法，就当赌博输了，就当在路上掉了，就当被小偷偷了，就当被强盗抢了……现在最为重要的是快回到学校去。他心里惦记着孩子们，好久没有回去上课了，真的怕耽误了课程，影响了孩子们的学习。
宝发又像从前一样，在十二里坑小学当他的孩子王。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那个不愉快的事情慢慢在宝发脑海里模糊起来。一个周末，宝发去上街购物，听见人们在议论纷纷，说是本地又抓了一批贪官，还说那些家伙官商勾结，坑害百姓，大发死人财，合伙分赃好几百万，还说报纸上都登了新闻，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宝发好奇起来，于是来到报刊亭买了一份当天的报纸，果然，有一篇这样的新闻，还配了照片，那个大秃头也在其中，虽然还是戴着副金丝眼镜，脑门却已经不再那么闪光，倒是那副手铐显得锃亮锃亮的。
“该死的，抓得好。鱼肉百姓，祸国殃民，抓得好！这就是报应！这就是报应！”宝发心里恨恨的说。
郁闷已久的心情终于开朗起来，他走到大街上，仰望天空，天似乎更蓝了。宝发买了一瓶好酒，砍了两三斤牛肉，拉上他的老同学，开开心心往家里奔去。
2012.12.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