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的果实

那队兵进城来是在细绵的春雨里。他们有的披着油布，有的戴着斗笠，有的顶个别的什么东西挡雨，因而队伍有些驳杂；脚下还得绕过一个个水凼，因此走得也不整齐。但他们非常肃静，不嘈不乱。四周也一片静，只有淅沥的雨声和嚓嚓的脚步声。

小城历史上来过不少兵，市民们站在街边檐下或店堂里，默默地看着队伍，几分麻木几分平静地面对生活的又一次变故。直到开始分东西时，他们才懂得了这天的含义：解放了。

第一次分东西是分米。乡下正值春荒，城里粮价便也贵。逃跑的张大胖子的米仓被打开了，见人都两升米，公平合理，但要浇上一瓢水：这是防你囤积。

陈太太自己跑了一趟，又让儿子女儿各跑了两趟，便有了一斗米。他嘱咐孩子躲开那瓢水。但拿回来的还是水泡着的米。陈先生在外地谋生计，有时寄点钱回来，有时没钱寄回来。陈太太想省着吃这一斗米。她把米滤了水，晾起来。

春雨还在绵绵地下。没几天，陈太太发现那米上霉了。她叹着气，只得把米倒掉了。倒米的时候正遇着挑水的大脚王给她家挑水来。大脚王如今翻身了，米浇水的主意还是他出的，浇米的水也是他挑的，那些兵也听他的，这使他很高兴。如今见陈太太叹息，他倒也有点懊悔自己出的点子。陈太太此时见到大脚王，有些不自然。原因是大脚王昨天挑水来的时候，看见了陈太太正在洗澡，他往厨房去的时候，无意地朝房间瞥过一眼去，目光正撞着陈太太滑腻的身子，她背对门，正在澡盆里用毛巾哗哗朝身上拂水。陈太太洗完澡才发现没关门，见堂屋和厨房地上的水印子，知道自己洗澡时大脚王来过了，于是臊得很。

又过了几天，开始分那些有钱人家的衣物了。东西都摆在小学校操场的一排排桌子上。每件东西都有一个号，你拈着哪个号便得哪样东西。这个分法不知是谁想的，有的说是怕又是大脚王，有的说不是，是土改工作队想的。因分物件不像分米都是同样的东西，而是你分这他分那，那么该谁分这谁该分那呢？公平合理的办法就是拈号，就谁都没话说。

大家叽叽喳喳地挤在操场上，先是看那些东西，心里巴望着能分一个自己喜欢的东西。陈太太看中了一个乳罩，水红色的，号数是455号。陈太太拈号的时候心里希望着能拈上455号。但拈着的是670号。一看东西，是一双大码的男人的绒面布鞋，陈先生不能穿，儿子更不能穿。陈太太心里不禁失望、惋惜。却见大脚王过去把那只乳罩拿在了手里，原来他拈着了455号。周围人笑起来，大脚王分着这东西有什么用。有人说，大脚王可以拿它来垫肩膀，免得扁担磨肩膀皮。

大脚王其实想分双鞋什么的，每天挑着水走街串巷，有双鞋多好。他转过身来，正好与陈太太碰在了一起。有人说，哎，你正好可以和陈太太换一下。陈太太望着大脚王手上的乳罩，加上想起那天的事，脸一下子臊红了，拎着鞋说：“说不定儿子过几年就可以穿了。”

大脚王回家后把乳罩放在枕头边——这是分来的胜利果实呀。于是每晚睡觉愈平添了许多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