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在院子里的桑葚树

记忆中那棵桑葚树长在我家院子里，却属于整个村子。

那棵长在我童年里的没有年轮的桑葚树，我真的很难推测它的年龄，那斑驳的面容上写满沧桑，那旁逸斜出的枝条在岁月里疯长，那粗粗的树干须三个孩子联手才能把它环抱。它那粗糙开裂的树皮常把我的手刺疼，每每这时，我便会用脚踢他、用唾唾它，完了还要咒它。但气消后，对这棵全村仅有的桑葚树还是仰视的，毕竟它把点点快乐洒进我的童年，让串串笑声飘在我家小院，最让我不能忘记的是在那个不知苹果是啥味的年代却让我们全村的儿童都吃到了这天下最美味的水果。

春天，是暖暖的太阳催生出浅浅淡淡的新绿，生动了那禁锢一冬的枝条，就如农民在光秃秃的土地上播种的希望在次第绽放。这时，我期盼的目光就会在每一个叶片上流连，想象的翅膀就会掠过它的枝头，我的期盼在暖阳中似田野里的庄稼在抽穗拔节。

在我的眼睛把春天望瘦时，夏天的热情终于让我的梦想开花。那棵桑葚树早已无法控制满身溢出的绿了，这时，那绿色的浑身长满小球的桑葚果一簇簇相拥着挂在枝杈间，藏在叶片中。尽管这时的桑葚果涩涩的、苦苦的不能咀嚼、更不能下咽，但渴盼不甘的心总要亲口尝试来验证才肯罢休。

不几天，离太阳最近的那些桑葚果先露出了粉色的笑脸，那淡淡的似有似无的粉色把我们的胃口吊了起来，掩饰不住激动的小弟和伙伴们就会率先爬上树，骑在树干上，一边吃着，一边故意把攥在手里的结有桑葚果的枝条向着在树底下眼巴巴望着的我们炫耀，这时的我就会直流口水，并拿出长姐的威风吓唬他，他才会给我扔下来，我就会迫不及待的掬它入口了，酸！透彻心骨的酸！吃得只倒牙，但早已没了苦涩的感觉。

桑葚果真正成熟是它变成黑红色，果肉软软的，放进嘴里只有甜甜的感觉，吃过后手上嘴上都染上了它的颜色。这时，我家的院子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也是整个村子最热闹的院子，成群的孩子就着了魔地涌向我家的院子，割猪草回来的男娃们来不及把菜篓送回家，就径直来到我家院子，象猴子般娴熟地爬到树上，双腿骑在枝杈上，自管自地先喂个饱，然后才会把挂满桑葚果的枝条抛下来，我们这些眼巴巴望着的女娃们就会立马奔过去抢，塞到嘴里还没来得及品尝就没了很是遗憾，有时让它呆在嘴里宁是不肯咽下，为的是让那种甜甜的感觉长久地留存在舌尖。我家院子整个夏天都被热闹淹没了，孩子们的吵闹声有时把正在屋里打盹的爷爷吵醒，这下可就糟了！爷爷就会一边操着浓浓的乡音骂着我们，一边操起脱下的鞋向我们扔了过来，女娃们就会撒腿向我家街门外跑，在树上的男娃们就会藏在秘密的叶片下，吓得不敢出声，直到爷爷重新返回屋子才匆匆逃离。院子就会暂时恢复平静。过不了一会儿，充当间谍的弟弟就会把爷爷出去的消息传播给那些兴趣未减的娃们，于是我家的桑葚树上就又会挂满小脑袋，树下就又会有了一些渴望的眼睛，院子就又被热闹淹没。

大风刮起时，那发了疯的枝条异常亢奋，狂风就把满枝熟透了的桑葚果扔到地面，软软的果肉怎禁得了这般摧残，在尘土中被摔得稀里哗啦，这时，我家的院子里就忽然冒出了成群的孩子和大姑娘小媳妇，不同的是他们手里拿着碗，眼睛象这风一样在地上四下里找，等捡满后拿回家用水一冲就可以津津有味地入胃了，只是经水一冲，甜味淡了许多。

桑葚果是我儿时吃到的除野果子以外的唯一的水果了。夏季也便成了我最盼望的季节，在树下捡拾桑葚果也便成了我最喜欢的作业了。然而在我十四岁以后，桑葚树从我家院子永远消失了，我就再也没有吃到过来自院子里的这棵桑葚树上的桑葚果了。

在早几年，桑葚树的根部有了大大的树洞，树洞不断地向上蔓延，失去水分的树皮几近干枯，母亲说如果再不锯了它就会枯死，到时候树就会成为废物，她打箱子的愿望就会落空，爷爷死活不同意，但经不住母亲的百般劝说，也担心母亲的忠告会变成现实，所以便请村里的阴阳先生看过后，择日。烧香。上供。一阵忙碌后，那棵不知道年龄的树倒下了，消失了，但消失了的何止是树呀？对于我那是一种心被挖空的感觉。

当眼泪挽留不住它远去的身影时，一股无名的憎恨便溢满心中，对放在屋子里的那两只木箱，当然也有来自于母亲的。

今夏我在水果店看到那紫红的桑葚果时，亲切温暖的感觉触到眼睛漫上心间，便不计较价钱毫不犹豫地买了一些，迫不及待地含它入口，但早已没了以前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