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今世红尘【五】
春天的脚步还没有走完,有人给我介绍了一份到县里冰糕厂打工。老板娘其实是我们邻村的,她的前夫生病去世了,她带着两个读书的孩子嫁给了现在的这个男人——一个下半身严重瘫痪的病人。与其说是嫁,不如说是给他当护工和保姆。因为我叫老板娘叫阿姨,所以叫那个瘫痪的老板就叫姑爷了,他姓林,在这里就暂且叫他林姑爷吧。
刚进冰糕厂很不习惯。林姑爷是这个家和这个冰糕厂的主子,所有一切都要听他的指挥。这个男人自己不能坐起,更不能站立,成天的躺在床上。瘦骨嶙峋,两眼神凹,头发又长又腻。人躺在又乱又脏的床上,床下放了一个便盆,因为小便失禁,一根塑料管就整天时不时的“叮叮咚咚”引尿下来。除了每天阿姨给他身上的褥疮擦药和给他接大便的时候把门关上,其余时间都是开着门的。进进出出经过他房间的屋门口,不经意间总有一双冰冷的眼光带着一股难闻的臭味一起袭来,让人躲闪不及。更让人受不了的是,他喜欢热闹,要我们吃饭的时候把小桌子端到他的床前,和他一起吃,也和大家说说话。就是经常大家在吃着饭的时候,那便盆里便不适时宜的传来了“叮叮咚咚”的声音。我每次听到这个声音,便顿时没有了胃口,刚刚才吞下去的食物便一个劲的往上涌。出于对别人的尊重和礼貌,我总是强忍着,而林姑爷也顿时没有了声音,埋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没过几天,他就叫我们在外面客厅里吃饭,给他端点进去就可以了。
冰糕厂里其实没有几个工人,有我和燕,还有林姑爷的一个弟弟林飞和表弟陈罗。燕是我们邻村的,和我一样大,因为没有多的人,所以我们两个关系很好。林飞是个退伍军人,因为哥哥身体不方便,也因为要养家糊口,他就来帮他哥了。他弟弟在老家也开了个冰糕厂,听说规模还挺大,他老婆就在他的老家帮他弟弟。最看不惯的是陈罗,老是一双色迷迷的小眼睛看着我,皮笑肉不笑,我和燕都是躲他远远的。
在冰糕厂上班是没有规律的,晴天销量好的时候就多做,下雨天就少做,如果还有库存的话,下雨天就休息了。每个月都有几天假可以回家,那是我最兴奋的时候。
爸妈做着小生意,家里的开支是不需要我帮助的。我有写日记的习惯,喜欢把每天的一些高兴的不高兴的事都写到日记里去。离开学校一年了,却好像还在上学读书,每天没事总喜欢读读写写。每个月的工资,除了买些衣服和生活用品,也时不时的买几本书回来,空闲的日子也充实了许多。
久了,林姑爷看我的眼神明显的柔和了许多,偶尔他还会向我借书给他看,和我评论书上的东西。他原来是县水电局的一个当官的,在一次出差的时候开车出来车祸导致了下肢瘫痪,所以,在当时我们这群人里,他是很有文化的。有一次他问我:“我听你阿姨说你还写日记呀?”
“是闲着无聊,写着玩的。”我回答。
“有可以给我看的没有嘛?我原来也爱写,但是现在不行了,坐不起来。”
“我。。。。。。”我怎么给他看啊?日记里这段时间大多都是写关于我和平的事情。
“我可以给你看别的。”我回屋拿了一个小本子,里面有几首我自己叫作诗的诗递给他。他很认真的看着,一个字一个字的看了很久。
“嗯,不错。但是如果用散文的格式或许应该会好些,诗是比较深邃的。”然后把小本子递给我,“今天没什么事情,你拿去改改,晚上拿来给我看。”像是安排,像是命令,像是老师在布置作业,根本不容我不答应。
晚上吃晚饭前,我把改好的稿子递到林姑爷的手上。他又一个字一个字的很认真的看,脸上渐渐露出了我从来没有看到的满意的微笑。
吃晚饭的时候,林姑爷把阿姨叫到他的床前吩咐到:“你明天把这个给我报社的那个朋友送去,叫他帮我该改的改,该修的修,看看这个娃儿这稿子能登出去不。”
我就在他屋外的客厅里吃饭,隔着开着的门,我听得清清楚楚。我一个山沟沟里的娃儿,有时心里憋得慌,才喜欢把一些东西写出来而已,从来就没有想过发表什么文章的。但就是那一刻,那一个瘫痪的男人在我的眼里就像父亲一样的高大,也许就从那一刻起,我发觉我爱上了文字。
几天后,报社退回了稿子,说总体还不错,但是要发表还不行。我本来就想都没有想过要发表稿子,所以退稿对我来说没有一点点的打击。人家报社的都说总体可以了,心里还美滋滋的。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我拿到了第一个月的工资,趁下雨天没事,我回了一趟家。车坐到我们镇上,我决定步行,反正从镇上到家里,我早已经步行惯了。最关键的是,必须经过平的家门,我怕坐车一晃而过把他错过了。几个月来,我一直都在决定放下,但是,我始终不相信平就真的能够放下我,就像我放不下他一样。
路依旧是原来的路,走在路上的人也似乎还是那有些熟悉的面孔,平当初指给我看的那颗老梨树已经长满了新的叶子,估计现在已经挂果了。如果我们还没有分开,或许今年我就会能够吃到那棵梨树上的梨子,应该是平爬到树上去给我摘的。可如今,就是看不到平的影子,也没有他的消息。
带着难以诉说的失望我回到了县城的冰糕厂,天渐渐的热了,我们也跟着天气忙了起来。从配料生产到机械维护,林姑爷叫人把他背到车间一一传授给我,我学得很用心,很快顶替了他的弟弟,撑起了冰糕厂的大梁。
盛夏到了,是冰糕销售的旺季,我们没日没夜的赶工也供不应求。林姑爷有三个儿子,一个个都是横行霸道的主,都跟着他的前妻。偶然,他们也会过来帮帮忙,当然还是在我的指挥下。老大和老三都已经成家,所以就只有老二林巧这个单身汉过来帮忙的时间多一些。在吃饭的时候,林姑爷总是在里屋大声的责怪林巧整天吊儿郎当不学无术,说他要是有个闺女就好了,开玩笑问我当他干女儿行不。一天他还真的来劲了,要我给他跪下,认他做干爹。这么大的事,我总该给我爸妈商量一下吧,何况,我为什么要认个干爹啊?我有爸爸,在从我有记忆力起还这么好。于是我便敷衍了过去,没有给他下跪,当然就更没有认成干爹。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