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饼

有一段时间，几乎每个早晨，我都要在红绿灯附近的一处油饼店前刹住了车子。我也不说话，只要略微扬起胳膊，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便会很麻利地钻出铁皮屋子，随手扔给我四个油饼，然后一呲牙：走好！而我，也是略一点头，马上扬长而去。

那段时间，持续了足足三个月。

其间，那个高高瘦瘦的男人也曾经问我：天天吃油饼，不嫌腻味？

才开始，我也许可以沉默。问的次数多了，我便也笑一笑，说：你老还怕我吃？

言外，却有些深深的感动。

说实话，对于这个老年夫妻店，之前，我一向并不感冒。一来门头小，不惹人注意；二来，就是潜意识里对男人做食品生意的排斥。错对面，是一对东北夫妻，男主内，女主外。不仅花样丰富，门头敞亮，女主人的风韵也足以吸引每个人的目光。尤其是身处其境，还未打下车子，一串酥软的笑声便随风飘进耳中：吃千层饼还是油炸酥？放心了，油是纯正花生油，酥是从里到外的酥……

于是，自从那次被“酥”了一次，很久很久，我都被那个始终一身暗红衣服的东北女人“酥”住了。至于错对面，那个高高瘦瘦的老男人，那副木讷得近乎严肃的表情，一直被我忽略不计。每每看到他的表情，我还暗自嬉笑：老大爷，做生意是不能只站着不动弹的。

只是有一天，我加了半小时的班，骑上自行车返回大庙山的时候，东北女人已经收拾完了摊位，拉上了乳白色的窗帘。不得已，我调转车头，直奔高高瘦瘦的男人所在的油饼店而去。适时，他的摊位上也仅剩下了几只“热狗”。

我大着嗓门说：来五个肉夹馍，不要辣肠的那种。

高高瘦瘦的男人闻言，很麻利地打开玻璃柜台，隔着微薄的塑料袋，把最后的几个“热狗”捧到我跟前，说：还剩三个，送你了，多多捧场！

我稍一谦让，也就顺势接过，挂在了车把上。之后，说不清为什么，我的战场便在悄然之间转移了。无论刮风下雨，早晨四个，晚上两个，成了我雷打不动，一天的主食。

我承认，老人的油饼的确好吃，里酥外脆，价钱也不贵，对于一个在外漂泊的打工仔而言，实惠也充饥。

临近冬天的一个早晨，我已经彻底搬完了家。我对老人说：搬家了，再也吃不到你的油饼了。老人稍稍愣了愣，马上咧开大嘴：想吃，我给你送过红绿灯嘛。

我还开玩笑：那就当真？我早上在红绿灯那头等你的油饼？

老人点头，眼神中充满了郑重的表情。

然而，当一天早上，在我习惯了老人踮着脚步每天给我把热腾腾的油饼送过国道的时候，或许人老了，眼神差了，老人蹒跚的前行耽误了一个时装女子电动车的行进，被狠狠地呵斥了几句。当我发现并准备揪住女子理论一番的时候，那个方向上的绿灯已经亮了。我看着老人像块木头桩子笔直得站立在右行道川流不息的车流里，脑门之上见了汗。

我接过油饼，付了钱，摆摆手，只说了一句：以后别送了，我吃够了！说完，便汇入了信号灯转换之后，密集的各类车流。此后，再没有早早起床，就为了吃一口热腾腾的油饼。

在我，是担心，时间久了，备不住老人会出事，果真如此，那可是我背负不起的责任；在他，我不知道之后，他是否还提着四个油饼站在马路的对面，等着我的出现，然后，小心翼翼地躲避着倏来倏去的车流，一路蹒跚着穿过公路……

我知道的只是，元旦放假那天，我骑着车子去往大庙山，东北女人的错对面，那个并不起眼的用集装箱改造的油饼店，已经变成了水果店。

那个老人，那个高高瘦瘦的老人，谁也不清楚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