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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目光

2013-10-14 20:50 作者:曹玉凤 阅读量:290 推荐0次 | 我要投稿

(一)

当小梅告诉我吕婷婷的死讯时,我吓得当时就从椅子上跌落下来。

“我没想让她死!”我哆嗦着嘴唇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脑子里正迅速闪现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正放射出奇异的光芒,那光芒里有着我说不出的意味。

事情发生在四天前那个下午……

那天我值日,放学后小梅没有等我,打扫完卫生回家的时候,路上已经看不到任何学生的身影了。因为着急回家,我抄近道选了一条小路。小路比大路近很多,只是要经过一片庄稼地,加之那时候,地里的玉米已经长得比人还高了,遮住了两边的视线,据说那种状况下,会经常有劫匪出没在玉米地里,显得很不安全,所以,行人很少。

我当时实在是怀有侥幸心理,觉得怎么可能那么巧就真的遇到劫匪呢,所以,就壮着胆子往前跑。眼看着就快到村头了,那一段路刚好只有左边种着玉米,右边是一条很长的坑,坑底距离路面有不到两米的高度,那是我们村里人平时取沙盖房用的一个沙坑,里面还存有不少沙子,再往右边就是砖厂的墙,大路就在墙的那一边约五十米处。这道墙虽然也遮挡了行人的视线,但毕竟路也宽了许多。那种情况下,我的心也慢慢放下一点,脚步也没有原来跑得那么快了。就在这时,伴着一阵微弱的赶咐声,竟突然从左边玉米地里闪一个人来,我当时心里一惊,心道:不会这么巧吧,真的就遇上了劫道的了?

定了一下神之后,我看到,那个人原来是我们村的吕婷婷,她比我不大了几岁。接着后面又慢慢走出来一个人,是她那个患有右脑脑瘫的妈妈。吕婷婷满脸抹得很脏,像戴着一个包公脸谱面具一样。她妈妈拖着左腿,勾着左手,右嘴角流着口水,脸也抹得像个小鬼。

虽然,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并且还有着一丝丝十八杆子刚刚打得着的亲戚关系,但是,因为她家庭的特殊,我跟她们平时是不相接触的,

(二)

按辈分,我管吕婷婷他爸叫大哥。他是个外来户,搬到我们村子里来的时候不过二十多岁,刚赶上找老婆的年龄。可是,他爹妈竟然双双生了痨病,并且很久也不死。当他的妹妹们都嫁出去之后,就剩下了他一个人没有结婚。后来,他爹妈终于死了,这两个负担卸掉时,他也已经是过了不惑之年。家里穷得叮当响啊,想讨老婆哪里还有那个门儿?正当人们一致认为他要打光棍儿的时候,村子里来了一个拖着一条腿走路,勾着一只手的女人。那女人流着口水向村子里好事的人叙说自己的遭遇:她是从离这儿很远的家里逃出来的,丈夫是个酒鬼,喝了酒之后就发酒疯,打她,骂她,很残忍。她从生下来就是脑瘫,连走路都不稳当,更何况跟那个发酒疯的丈夫打架,她只有挨打的份儿。从一嫁过去就挨打,直到生了三个儿子还挨打,三个儿子都长大了,他还打她。女人实在受不了了,孩子大了,最小的都已经十岁,能照顾自己了。所以,她也没有什么牵挂,就逃了出来,女人现在想重新找个依靠。那好事的人就一下子想到了吕婷婷的爸爸,给带到了他家里。一年之后,就生下了吕婷婷。她为什么叫婷婷呢?这“婷”字跟“停”是一个音,据说,女孩儿起了这个名字之后,她的母亲就会停下生女孩儿,下一个就能生男孩儿。

谁知道自吕婷婷之后,她妈妈就没能再生出一个孩子。婷婷的爸爸是家里的独苗,半辈子讨了个老婆,当然希望女人能为他生个儿子。他知道女人原来有三个儿子,怎么到了他家里竟然给他生了个女孩儿呢?并且之后居然再也不生了。邻居多嘴的老太太告诉他说:女人老了,不能生了。

他心里实在是不平衡啊。平日里,又不打不骂她,待她那么好,管吃管住的,结果,她竟然不能生孩子了,将来还要养她的老,岂不是很不划算。他越想就越气,结果,悲剧重演,女人又开始挨打,比原来更惨。这一次,女人信了命,知道自己无论到了哪里都得是这样的下场,所以,就为婷婷留了下来。

吕婷婷长大后,他爸爸只让她干活不让上学。他觉得女孩儿没有读书的必要,将来还要嫁人,读再多书有什么用,都得送给别人。这女孩儿呀,都是赔钱货,读得越多,就赔得越多。就像他的几个妹妹,各自成家之后还有谁愿意回这个穷家破院呀,都狠了心啦!平时,他爸爸也不给她娘俩钱花,有时候还不给饭吃,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在那种环境生长出来的她,显得跟我们格格不入。她在我们眼里,就像是一个流浪儿,跟野人差不多。因此,我们从来不跟她一起玩,把她当成异类。她每天也只陪着她妈妈,见到我们的时候,还用东西砸我们,因为,我们总是取笑她那个流着口水的脑瘫妈妈。

(三)

“她怎么会从玉米地里走出来呢?”我看到她手里还拿着一根木棍,便狐疑了一下,但是,我转念一想:“她们也许是来割猪草的吧,割多的时候,把草打成捆,就用大木棍抬回家。”

这么想着,我也就没太在意,继续往前走。可是,当我走到她身旁打算从她左边过去的时候,她却把身子一下子移到了左边,挡住了我的去路。但,我还是没在意,以为她可能是想让我过去,但是却走顶面了。所以,我就往右边移步过去。谁知道,她这时竟然也跟着向右边迈了一步,还一把横出了手里的大木棍,又挡住了我的去路。

这下我觉出了情况的不对!便看了一眼这个比我高出一头的女孩儿:她正恶狠狠地瞪着我,贫血的眼珠显得比常人更加的白,两道像刀一样锋利的目光,更透过沉闷的空气向我的眼中穿过来。

“你想干嘛?!”我还了她一个恶狠狠的白眼。

“交出钱,还有吃的东西!”她边说边把手里的的大木棍举了起来,还把我继续往沙坑的边缘挤,眼看着,我就要踩空,掉下去了,她还是不让开!

她这是要劫道呀!我真的是做梦也没想到她跟她妈妈是来劫道的,竟然劫得还是我?我们可是一个村子里的?难道,她们不认识我吗?

还没等我想得太明白,她又大喝一声:“快点交出来,不然,我砸死你!”

天哪!还有没有王法?她要用木棍砸死我?难道她不知道杀人要抵命吗?先不说这些,就说她怎么敢劫我?难道,我真的看上去就那么好惹吗?

她那个脑瘫的妈妈也跟在后面指手画脚,叽哩咕噜地说着些什么,我听不太明白,好像也是让我交出钱还有东西之类的话。

我当时真的是气疯啦!心想:真他妈的狗眼看人低!竟然敢劫我?这是活腻歪了!也不看看自己的啥模样?一个瘦的跟个高粱杆儿似的,好像一口气都能被吹断脊梁骨;一个连路都走不稳,随时都有摔倒的可能,她们竟然还敢来劫我的道?!

我越想越生气,就大骂了她一句。之后,立刻抡起右拳打了吕婷婷右眼!她也许根本没想到我会打她,居然没有防备,忙扔了木棍去捂自己的眼睛。我顺势又给了她一个“恶虎掏心”,她疼得大喊了一声,蹲了下去。

紧接着我又飞起一脚,把她踢到了大沙坑里。

她妈妈见状还想过来帮忙,可是没等她挪腿,我就迎过去,三下五除二地也给她弄到了沙坑里。

吕婷婷踉踉跄跄地爬起来,跑到她妈妈那里想把她妈妈也扶起来,可是,她妈妈身体平衡能力不行,根本起不来,娘俩儿就一齐又倒在了沙堆里。

我本来想走的,却听见吕婷婷骂骂咧咧地嘴里不干净。瘫坐在沙堆里的她,依旧目光锋利,苍白的眼珠里没有一丝的畏惧。

“哟呵,还想反抗?!”我心里一阵恼怒,没想到,这样的人物还敢反抗,便愈发的生气,骂道:“你们有什么资格反抗?!”

我又回过头来,捡了几个石头向她们打过去。由于太过生气,只知道往她们身上扔,也不知道扔准没有,只是看到她们娘俩儿捂着头不敢抬。后来,小石头扔没了,我还薅了一把草洒到她们头上。见她们不再抬头,我才罢手离开。我太讨厌她的目光,那闪着刀锋一样光芒的目光,好像随时都能穿透我的心脏。

等我走出了好远,回头再看时,她们还是在坑里捂着头没动弹。等我又走出了很远的时候还回过头来看过她们一次,她们还是没动弹。

“难道,她们死了?”我心里还在无意间这么寻思了一下。我竟突然害怕再也见不到她那像刀一样锋利的目光。不过,当时这个念头是一闪而过的,没有太在意,可是,回到家之后,这个念头竟然越来越强烈,回想自己那会儿的举动,心里更加后怕,我莫不是真的失了手,用石头砸死了她们?我只是自卫而已,并没有想为民除害呀?这么想着,我仿佛觉得自己在最后一次回头的时候看到,吕婷婷用手捂着的头好像正流出血来……

(四)

第二天放学的时候,我特地叫上几个同学一起从那条小路回家。不过,我没敢跟她们说起自己昨天被劫道的事情,更没敢说自己打人的事情。因为那时候我已经上小学五年级了,老师说过:杀人是犯法的事情,要抵命的。这次从那里走的目的,是想验证一下,那个沙坑里究竟有没有吕婷婷的血。

事实证明,吕婷婷的头的确被我给打破了,沙坑里的沙堆上有几滴已经干了的血迹。我偷偷地看了一眼之后,心里一下子悬了起来。可是,我不敢惊动任何人,只是强打精神陪着她们回了家。

回到家后,我也不敢吱声。本来想去吕婷婷的家里看看的,竟然鼓不起勇气。便自己安慰自己说:“人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死了呢?不会的。”

就这样一连过了好几天,也没听到什么动静。我那时候真希望她能找到我家里来,让我赔给她医药费之类的,那也能证明她没死呀。可是,也根本没见她找来。

我就又自己安慰自己说:“她不会死的,我当时也没拿多大的石头打她,应该没事。”

可即便是这样,我的心里还是总觉得不安稳,我老是觉得她会死。就在我被这个奇怪的想法纠缠了四天之后,小梅就告诉了我,关于她的死讯。

那一刻,我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天哪!她真的死啦?!

我真没想让她死啊?!

(五)

“谁说你想让她死啦?谁也不想让她死呀?”小梅慢慢地说道:“是她妈妈用石头把她给砸死的。”

“不是呀?不是她妈妈!怎么会是她妈妈呢?!”我歇斯底里的争辩道。

小梅见我这个样子,以为我很震惊,便接着解释道:“谁也不想是她妈妈呀,可是,就是她妈妈干的。她妈妈本来想救她的,以为往水里扔石头,她就会被浪花推上来,谁知道竟砸到了她的头上,一下子把她给砸晕了,结果她就给淹死了。”

“什么?淹死啦?”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便急急地拉着小梅的胳膊,问道:“她是淹死的?”

“是呀,是淹死的,我刚刚听我妈妈说的,她就淹死在我们刘家的陵地里。那里不是有一个挖铁石矿留下的大水塘吗?那里的水,可深了。听我妈妈说,她是昨天中午的时候给呛死的,肚子里没喝多少水,就不往上浮,沉到了水底,直到今天上午才被捞上来。下去打捞的有好几个人呢!”小梅一板一眼地讲着,好像亲自看到那一切一样。

她果然是死了!我这些天来一直悬着的心竟也有了像石头落地一样的感觉。

“她该死!”小梅忽然换了恶狠狠地口吻说:“她还劫过我的道呢,就在小路上。星期三那天你不是值日吗,放学我没等你,从小路回家的时候,她拿着一根大木棍子还打了我的头,抢了我一瓶汽水。”她边说边拿着我的手去摸她的头,果然有一个大包,我稍稍一按,她“哎哟”了一下继续说:“她妈妈还在一边站着呢,我一看打不过她们两个,就把汽水给了她了。”

我随意答应了一声,紧接着问她关于吕婷婷的死因。小梅的妈妈是村子里的“百事通”,没有她不知道是事情,所以,我只要问问小梅,就什么都清楚了。

经小梅一讲解,我就知道了原委。

原来,吕婷婷娘俩儿昨天上午去宋大爷家的桃园里偷了几个桃子,结果就被看桃的宋大娘远远地给看到了,若是换了别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过去了,可是,偏偏宋大娘是个极其精细的人,她不允许自己的东西有一丁点儿闪失。一看到有人偷桃,并且还是吕婷婷娘俩儿,她就骂骂咧咧地追出了好远。吕婷婷娘俩儿走不快,眼看就快被追上了,她们灵机一动就钻进了刘家的陵地。那里埋着刘家一百多个故去的先人,阴深深的,平时没人敢去。宋大娘见状也不再追,就又骂骂咧咧地回去了。

看到死人堆比活人堆里安全,吕婷婷娘俩儿就放了心。她们打算好好享用一下胜利的果实,大吃特吃那些鲜美的桃子一顿。可是,桃子有毛,不洗不行。所以,吕婷婷就拿了桃子去那个大水塘里洗,谁知道竟然一脚踩滑落到了水里。她不会游泳,加上岸边很陡,并且也没有水草可以抓,她越扑腾就越往水里面去,她妈妈也根本不能下水,一看她离岸越来越远,着急间就想起了往水里面扔石头的主意,没想到,这一扔,就把人给扔没了。

(六)

全村人都被吕婷婷的溺水事件给吓怕了,他们把自己家的孩子看得严严的。

恰逢星期天,可是,我妈妈也不让我一个人出去。她要去地里干活,就让我也跟着。我们刚好路过吕婷婷的家,看到她爸爸正蹲在大门外面低着头,看上去很可怜。

我妈妈赶忙过去安慰他说:“大侄子,你别难过,小孩没了,那是她的命,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谁也不想出这样的事情呀。你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别把身子葬送垮了,她嫂子还等着你养活呢。咱们不能顾没了的,还得顾活着的呀!”

说着说着,我妈妈就哭了。

没想到这吕大哥一听我妈妈这话竟然来了精神,他一下子抬起头来,满脸怒气地往院子里一指,然后跟我妈妈说:“婶子,不是我不想吃呀,是那个憨娘们儿不让我吃,你说,该死的死了,该活的还得活呀?刚买的白面馒头,热乎乎的,我想拿一个吃吧,她非不让我吃,我打她,她还敢还手,你说气人不气人,还想翻了天不成?!”

我跟我妈妈听了他的话,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紧接着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了一阵怪异的哭嚎之声,我听出来了,那人是吕婷婷的妈妈。

那天到了我们家的承包地本来想给花生拔草的,可是,我们竟然看见了一个小小的新坟埋在我们地邻耿三哥的地东边。不用说,那就是吕婷婷的坟。听说,她爸爸怕花钱,根本没把她火化,就给埋了。谁曾想他居然给埋在这里啦。

我妈妈说:“人小鬼大,恐怕这里不干净,咱们别干活了,赶紧回家吧。有人说,她临死那天还用从他爸爸枕头底下偷来的钱买来眉笔口红化了妆呢,真是没好作,作死了吧?”

其实我知道,那个年龄的女孩儿,刚刚知道爱美。

不过,我也没敢往那个小坟上再看一眼,我怕看到什么锋利的东西。虽然,我知道她是消失了,并且是永远的消失,但是,我心里还记得真真的,我害怕那锋利的东西再次透过泥土,刺杀过来。

(七)

村子里有位老太太说:婷婷这孩子,成天偷瓜摘桃的,没干一点儿好事,是阎王爷派了人来捉拿她。我亲眼看见黑白无常用铁链子锁着她,给拖走的。她还一步三回头地不想走,嘴里直喊她妈呢。估计,过不了多久,她妈妈得下去陪她。

这事儿越传越邪乎,搞得人们都不敢从她家门前过。

又后来,有一天,耿三哥骂着脏话就踢开了她家那扇破单扇大门,他是想找婷婷她爸算账。

原来,吕婷婷他爸把她埋在三哥的地旁边这事,没提前跟三哥商议。还有,他爸爸根本就没给她挖坑,只是把她往地上一放,然后上面盖了一点土了事。结果,没过多久,尸体腐烂,生了蛆虫。三哥三嫂不知道情况,去下地干活的时候,刚好看到了一大群鸡用爪子挠她的坟子找蛆吃的“壮观”景象,一阵阵腐烂的臭味弥漫了田野,并冲着他们直扑而来,胆小的三嫂当时就吓得昏了过去。三哥好不容易又是掐人中,又是捶胸口的才给救醒,拖到家的三嫂一病不起,到那时已经吐了很多天啦。三哥让吕大哥把那个小坟给挪个地方,如果不挪,就拆了他家那三间摇摇欲塌的破草房!

可是,吕大哥也不想再挪动那个早已经臭味熏天的小坟了,只是跟三哥商议说,自己再去添点土,把坟再盖严实一点。几番争执过后,三哥也实在拿他没有办法,就勉强答应了。

那一年秋天,我们没敢去承包地收花生,就任由它烂熟在了地里,好在只有二分地,损失不是很严重。第二年,我们两家也把地还给了村里。可是,也没有谁敢再种那块地啦。直到多年后,有一个不知情的投资商看中了那里,买来盖了工厂。工厂在他的经营下非常红火,厂子里招收了很多工人,当然也有我们村的人,只是大家再也没有提起那个叫吕婷婷的女孩儿,还有她的小坟。安葬她的地方,已经变成了工厂里的一座小花园。据说,那儿的花,每年都开得特别好。

那个脑瘫的女人终于又在某一天也拖着一条腿,勾着一只手离开了,这次,村里再也没有人知道她的去向,我估计那个女人现在也许早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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