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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它确实存在

2013-10-16 15:56 作者:晓焱 阅读量:227 推荐0次 | 我要投稿

很少有过这样的时候,带着温度的火炕上摆放了横七竖八的衣物。

双喜婆在里面翻找着什么东西,记不清这已经是第几次从头再来了,反正自从昨下晌听到了那个消息之后就一直在自家的这间土坯房里折腾。

她又把目光放回那两个黄色发旧的包角箱,东西都已经全部倒蹬出来了,眼见着露出了虫蛀的底部,光光得连根草棍儿都不复存在,双喜婆还是不死心,大半个身子几乎探进这箱里摸索,当然了,结果肯定是一如所获。

她坐了下来,一条腿垫在屁股下面,喘着气。

紧紧拢在后面用手绢拢起的白发也在这折腾里松散开来,有一大缕垂到了耳边,一阵阵嚎哭之后,那一大缕发丝就很团结地粘在了一起。

眼角的鱼尾纹好像看热闹一般,争先恐后拥挤在一起,泪水的灌溉,肥硕了那些不知深浅的细纹,也将一双大大的双眼皮滋润得流明铮亮。

目光有些浑浊,加之伤心落泪积攒的血丝,自然地,双喜婆看起来比往常要憔悴得多。

报纸糊就的东墙上,那座老挂钟陪伴了双喜婆也有将近二十年了。

这二十年,双喜婆就在这小山村里过着自己寂寞的生活,如果不是昨天忆儿回来说起那件事,双喜婆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去碰心里的那个人了。

反正那一顿抢天呼地的嚎哭后,双喜婆感觉自己积压心头几十年的恨意一瞬间就没了,她下了那么多年的决心,恨得咬牙切齿的决心,一旦真有了那个人的消息,怎么就是恨不起来了呢?

双喜婆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又扶住炕沿慢慢地下了地,转回身,这一次她一只手按住风湿严重的右腿,另一只手又开始了新一轮陈旧多年的破烂里的搜寻。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再找不到就不再找了。反正,反正什么都成旧黄历了啊。

双喜婆尽管这样想,依旧还是对这小山一堆的旧衣服寄以了厚望。

忽然,双喜婆那双干枯的手停了下来,一件褪色的北京蓝小衫里,她摸到了一小方硬硬的东西,她的眼睛顿时放出了久违的光芒,她已经战战兢兢地双手捂在了上面,生怕一个不小心它就会不翼而飞。

双喜婆已经确定:那一定就是自己要找的东西!一张照片!一张记载着那个年代两个年轻人痛苦的情感经历的照片!不,应该是一个人,一个女人,因为,那个男人,失去了几十年消息的那个男人,没有人会知道他到底是痛苦还是开心。

她的脸色已由刚才的兴奋转为凝重,或者,她一时间想起了太多,太多。。。。。。

那一年,双喜十八岁。

十八岁的女孩,心里总爱装着一个不可告人的梦。

双喜的梦就系在了一个半年前下放到这个小屯的知青身上。

知青叫吴思远,是一个24岁的英俊青年。

双喜婆的记忆就由这里慢慢地打开了。

那是一个夏季的雨夜。。。。。。

思远要回城了,这个消息对于已经深陷爱河的双喜来说,无疑就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那一个晚上,在村头山洞里的岩石边上,思远紧紧地拥抱着双喜,他很喜欢这个单纯美丽的女孩,他也想和这个女孩永远的在一起,但是,城里那边三年前已经娶妻并且儿子都快两周岁了。

复杂的情感纠结着这一对热恋之中的年轻人。

不用言语,似乎所有的言语都无法表达此时此刻他们心中的那份不舍与留恋。

突然,双喜做出了一个令她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决定,她说:“思远,今日一别,或者再无相见之日,你,要了我吧!留下你的孩子,看到他,就像看到你一样。好吗?”

这一番话,在寂静空洞的山洞里一经响起,思远和双喜都有了一刻的怔然,只那么一刻,短时间的僵立之后,思远一把拉过双喜在怀,他就像一头神勇的小豹子,顷刻间,就把温顺的小双喜变为了自己的女人。

思远抚摸着双喜的柔发,他郑重地对双喜发着誓言:听着,双喜,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吴思远的女人了,我这辈子都不会辜负了你对我的情意,我就是拼了性命,也要尽全力,将你娶进家门,等我,一定要等我!

双喜也狠劲地点了点头,眼睛里泛起了激动的泪花。

第二天一大早,思远就背着行李去往十里开外的汽车站,坐车回城。

临行前,双喜送到了村头外的古树下,她说:这棵树很有灵性的,我就在这立下誓言,我林双喜这辈子非思远不嫁,我会等他,直到白头!

思远再次揽过双喜,他在她的额头狂吻着,他也在心里发誓:一定不要辜负了这个痴情的女孩!

思远走了,身影渐渐变小,突然,双喜仿佛想到了什么,她急急地追赶着那个即将消逝的身影,她知道他的身上有一张黑白的寸照,她要留下它,见不到的日子,即使没有他的消息,至少能够常常拿出这张照片来看看。

或许就是这张照片的缘故吧!老天给了你这个就不会给你那个,如果当年不去追思远的那张照片,如果如论如何也没追上,或许命运就能够给他们一起生活的机会吧!

双喜婆想着想着,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她抖动着手指,从衣服里子上那个缝得严严实实的小兜里掏出了思远的照片。

照片已经发黄了,但是,照片上的那个人仍然神采奕奕,目光炯炯。

双喜婆仔细地用手指去抚摸照片上的眼睛,鼻子,薄而上翘的嘴唇。

这个人,三十年过去了,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子了啊?

双喜婆就坐在炕沿的一角,端详着这张藏起来二十年的照片,久久地,注视着。

夜色渐渐笼罩下来了,双喜婆站起身,她要收拾自己这个简陋的房间,一如往常那般地洁净,或者比往常还要干净。忆儿说:那个人当了大官了,很大。但是,他得了癌症,他在临死之前想了结一桩心事,那就是认回自己的亲生女忆儿,还有啊,一定要看看三十余年为他守候的这个女人。

那个老东西明天就要来了,那个老东西到底还是会来的,等了三十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等来了那个什么什么单位的大官。

双喜婆依然环视着自己的这所小房,这么些年她拒绝去城里和女儿一家住到底是为了等候什么呢?

等候着一个誓言的兑现,一个渐渐褪色的梦啊!

突然就觉得自己好傻,真得傻,她竟然害怕自己离开了这儿,那个人来找她,却找不到,她甚至不敢想象他因为找不到她,然后伤心欲绝失望离开的样子!可是命运就是这般戏弄与人,那个当年的吴思远,现在变成老家伙的他,居然和自己的小女忆儿住在同一个城市!

如果不是自己一番苦口婆心的相劝,女儿永远都不会认他的,女儿自有自己的一番硬道理:当年你哪里去了?当年我们娘俩挨冷受冻,遭人白眼的时候,你人在哪里呢?没有尽到一天父亲责任的人,有什么资格让人家喊为亲爹?

女儿说得没错,双喜婆深知这些年来自己带着女儿,是怎样熬过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的。

怎么可能忘记那些碎心而艰难的日子啊!

那年,吴思远返城以后,年轻的双喜就开始了度日如年的期盼。

北风呼啸,大雪飘飞,双喜带着再也无法遮掩的大肚子被守旧的父母赶出了家门,没有地方可去,她想起了那个山洞,那个与思远私定终身的地方,早听说那地方已经有了狼群出没,但是,倔强的双喜已经没有任何道路可走,碰到狼群,那是自己命该如此,碰不到,就是自己还有活下的希望。她真得就在这个山洞里住了整整半个月,每天都是自己的姐姐大喜偷偷给她送来食物,还带来一条破旧的棉被,东北的大冬天,一个漆黑得没有半点灯光的山洞,一个还未满十九周岁的姑娘,住在这里面是何等的胆量和坚强啊?

双喜后来得知,姐姐的每一次偷拿家里的干粮父母都能看见,只是装作不知,哪家的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只是那个年代,如果双喜在家里生下一个没爹的孩子,这会让整个家族都颜面尽失的。

后来还是姐姐跪在爹娘跟前求情,父母才答应让双喜回村,去住过世的奶奶的旧房子,但是永远不可以踏进家门半步。

忆儿就是在这样一种条件下降生的,降生的那天晚上,当夜半人静的时候,小女孩的一声啼哭,搅沸了这个落后沉寂的小山村。

既然说不出孩子的父亲是谁,那这孩子就肯定是山外来的什么妖孽。

所有的村民都来到双喜的房前,敲着锣,打着鼓,还在房前屋后燃起火堆,这天晚上,双喜死死地抱着孩子,盯着那些愚昧无知的眼睛,谁要动她的孩子,她就要与那人同归于尽。最后还是一位村里的长辈救了她,救她的理由是如果这孩子一年半载对村子构成威胁,天灾人祸都算在内,那这娘俩就必须在全村老少的监督之下立刻处死。

活该这娘俩命有人佑,三年风调雨顺,人丁兴旺,渐渐地,村里人就忘记了妖孽之事试着接纳这对苦命的母子了。

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在那样的年代努力生存,可以想象得出会有多么地艰难!

忆儿很小的时候就很懂事,她会看着妈妈的脸色办事,她总是喜欢搬着小凳子坐在妈妈身边看着妈妈忙里忙外。

有时候外面的小朋友会欺负忆儿,忆儿也不哭,也不反抗,她知道只要躲回自己和妈妈的房间,就会安全的。

有一次忆儿终于忍不住了,她哭着从外面跑回来问妈妈:我为什么没有爸爸?我爸爸去哪了?为什么人家会骂我野孩子?妈妈,是爸爸不要我们了吗?

双喜拉过孩子,对她说:听着,忆儿,你有爸爸,只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他会回来接咱们娘俩,一定会的。

那他什么时候能来呢?

快了,会很快。

“我有爸爸的,他就要回来接我喽!”小忆儿蹦蹦跳跳跑出去向欺负她的小朋友炫耀。

剩下了停住手中活计的双喜一个人发呆。

很远很远的地方,究竟有多远呢?还要我们等多久?一个月?一年?还是一辈子?

双喜想着想着就会泪流满面。

无数个白天黑夜,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小屋,就这么盼望着,盼望着,盼来了一个又一个大大的失望。

渐渐地,双喜觉得那希望越来越渺茫了,她就当他死了算了。这是在思念愈加强烈的时候她恨由心生时的想法,但随即她就把它否了。

他不会死的,不要死,只要他好好活着,活着就好,不来就不来,不怪他,不能怪他。

双喜就在这自言自语里深藏着自己的思念。

但是,有一次忆儿发高烧,双喜背着她走十多里的山路去看病的时候,深夜的山里,那种紧张与疲惫可想而知,双喜路过那条自己送走思远的小路时,却再也无法原谅这个失言的男人了。

借助于这种深深地恨意支撑,她回到家之后,就将那张抚摸了不知多少回的照片尘封起来了。

她知道,这个男人可能永远都不会来找自己了,傻傻的年龄已经过去,她更懂得了自己痴痴地等待将是多么可笑的一种徒劳!

那一年她整整三十岁。

但是,她依然拒绝那些前来提媒人的好意。

有些时候,心已经死了,思维却还怀有弱弱的期待,这期待就像蜡烛,每每在自己的世界里孤独的燃烧,不知道哪一天会蜡炬成灰,只是这么执着而静静地燃烧。

没有男人可以依赖的日子,双喜默默地守护着自己的生活。

当一些提媒遭拒的男人找着机会前来骚扰的时候,双喜又无法不再去恨那个杳无音信的男人。

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誓言即是谎言!嬉笑暗藏肮脏!

一竿子打倒的不是那些令双喜失望的男人,而是打倒了自己心里一直静静燃烧的那点纯洁的希望。

这么多年,双喜婆一回想起来,都感到惊愕不已,自己是怎么磕磕绊绊一路走过来的,她都觉得太不可思议。

好在,大把的年轮已经过去,快要入土为安的人了,还恨什么,爱什么,都能带入土里去的吗?

能原谅的都原谅吧,忆儿说了,她爸爸{唉,血溶于水额,她终于肯叫他爸爸了}当年也是万般无奈,自己的家庭很有背景,妻子又是上司的女儿,离婚,会将他所有的前途毁于一旦。

但双喜婆心里清楚:男人永远都会那么自私,除了自己的利益,他可以去牺牲任何女人的幸福,哪怕一生的幸福。

算了,再多的纠结还有什么意义?他已经人之将去,可不能在他临走的时候让他带着遗憾而难瞑目。

那个古老漆黑的闹钟打了整整十二下,双喜婆伸伸酸麻的胳膊,顿感自己是真的老了啊,她已经将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如自己这么些年干净的身子。

想到自己为他守候的身子,双喜婆的脸上不由得飞上两朵红晕,她不由自主的脱口了一句:这老东西!

那张老照片依然在手中握着,她握着它,仿佛握到了一种温暖,那是那个人给她带来的一生的温暖。

双喜婆忽然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她挪动身子到炕沿边上,穿好那双自己做的千层底黑面鞋,一只手捂着酸疼的后腰,佝偻着身子,昏黄色灯光的指引下,她拉开那张八仙桌的抽屉,拿出碎了边缘的小镜子,她抹了抹上面沉积的灰尘,自己的脸就在那镜片上显露出来。

她仔细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当年被思远称作葡萄一般的大眼睛早已经没有了几分神色。她腾出另一只手,仔细地捋着眼角的那堆皱纹,啊!她摸着右脸颊上那道多少年都没有褪去的划痕,那是一年冬天在山里砍柴不慎划到的,很醒目,很深的划痕。

双喜婆越端详自己,越发的感觉到冰凉的失望,当年的俊俏,早已经被岁月磨砺地面目全非,这么丑的一张老脸诶。。。。。。

本来还盼着天快点亮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低落。

她有点恼火,为自己没能保存好当年的那个容貌而恼火。

那个老东西不会变的,忆儿说他当了大官,那就可能还依如年轻时那般英俊。

双喜婆又看一眼手中的照片,然后再看一眼镜中的自己,强烈的反差使得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她不自觉地倒退了两步,她扶住已经被擦拭的油光铮亮的炕沿,她喘着粗气,她不知道天明之后,她要怀着怎样的心情去接待那个三十余年没有见面的大官。

她已经在渐渐削弱的勇气里变得恐惧,那恐惧持续了好长时间,这期间,她还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大脑空白,空白的时候她拼命地去想从前的故事,却一点也记不起来。

好像又过了很长的时间,双喜婆渐渐恢复了平静,恢复了平静的时候,邻居的公鸡开始打鸣了。整整呆坐了一夜,天就要大亮了。呆坐的双喜婆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多么疲累,她的嘴角已经涂抹了淡淡的笑容,她想起了忆儿来的时候对那老东西做出的描述:满头银发,拄着拐杖,整张脸上布满了沧桑。

日月轮回,当年的俊俏男女都已经人老珠黄了哦!

双喜婆突然就有了一丝安慰里的惊喜。

她开始想象那满头银发,拄着拐杖的老东西推开勉可通过一个人的小木门,蹒跚进院,而自己就坐在这窗前的火炕上,顺着那小块的窗玻璃向外望去,那种场面,那曾经幻想过千百次的场面,它真的就要到来了吗?

尽管,那场面,在心里上演了太多次,甚至连微小的细节都熟练得仿佛吃饭睡觉那般的简单。可是,当这一切即将由心里变成现实,变为犹如呼吸那般地真实,双喜婆的心里还是感觉到格外地紧张,她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怀里揣着小兔子一般的砰砰直跳。

她用干枯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实有点烫,就像第一次见到思远的那一瞬间的脸红心跳。

双喜婆笑了,她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这幸福就像一个大大的泡沫,闪着五颜六色光束的泡沫,而泡沫里面含糊不清的就是这些年为了一个誓言所承受的那些辛酸的步履,无论有多艰辛,在此时双喜婆的感觉里,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

她陶醉在那依如当年的热恋里,她已经不止一次去摸着自己滚烫的脸,不止一次去想象,去回忆这个地方,还是那个地方依然留着思远热辣的吻痕。

这个坏东西!

双喜婆已经按捺不住那种休眠爱恋突然喷发的冲动,她一次次地欠起屁股顺着窗玻璃往外望,那个角度,一旦吴思远到了院外,整个身影都会被双喜婆收在眼底。

一次次地欠起,又一次次地坐了回来,两只手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反正怎样的搁放都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双喜婆又沿着炕沿下了地,她拿起了给外孙女织完一半的粉色围脖,又坐回刚才的位置。

这一次,她很满意自己此时侯的行为,她想象着那个老东西推门进来,看着她在聚精会神地干着手中的活计,然后她一抬头,露出惊讶的表情,或者不用惊讶,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淡淡地说:你来了,坐吧!

嗯!就这么办,这可是再好不过的了。

糟糕!又织错了,错就错吧,这根本就不算个什么问题了,毛衣只是道具,演戏的道具而已!

双喜婆觉得自己还是蛮聪明的,她将错了的那些线重新倒回来,再次心不在焉里又重复了同样的错误。她原谅着自己一次次地犯错,反正只是做做样子,又不是真的在织!

啊!

双喜婆听到了邻居的狗叫,一声声地狂吠,还有,还有几声响亮的轿车喇叭声。

双喜婆没有抬头,她颤抖地忙着手里的活,织毛衣的活,她已经感觉到了那辆车,那辆拉着大官城里来的车,就停在了自己茅草屋的院外。

她使劲地织着毛衣,使劲地错着针法,那些多年积攒的爱或者恨,那些刚刚预演的平静心态,一切都在瞬间被打乱,被一种不知是什么样的滋味打乱了。

她感觉自己唰地一下,泪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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