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一个女人叫好
一千五百多年前,一位痛丧丈夫的柔弱女子,用船载着二十多年与丈夫辛苦收集的金石字画,追随仓皇逃命的南宋高宗皇帝一路南下。不是为利卖字画,也不是为官送贿赂,只为证明丈夫一世的清白,让逝者长眠与地下。看来是意气用事,这样笨的不能再笨的办法,有谁会想得到的?可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丈夫的声誉已经够狼狈的了:先是因公公的原因罢官,后是面对金兵压境弃城而逃再被罢官,再后来死了也有人不放过,说是用一把玉壶贿赂金人。这样的境遇,死者固已无法争辩,可在那样一个夫唱妇随要求相当苛刻的年月里生者又要承受多少呢?在如此不堪的重负下,要洗刷丈夫的不白及为了自己今后的声誉,她只能用此愚蠢之举去证明一点什么。
这女子便是李清照。一个超尘脱俗、与世无争、成天伫立在黄花中的娇弱女子,一个为父亲与公公斗胆致书公爹强劝其处事谨慎的女人,一个吟出“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豪言壮语亦吟出“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凄词婉句的多情女词人,为了所谓气节挺身于世俗中,欲战世俗在男权当道的时代,然而他彻底败了,遗藏几乎丧失殆尽,而长途追随却没有任何人看她听她理论。丈夫逝后孤身一人的孤独折磨、多年为名誉的折腾、更有国破家亡流离失所的痛苦,令她摧肝裂胆心灰意冷,她已受不住寒秋暮色里忆往昔亲情抱肩而泣的凄楚,受不住雁过时一两声悲秋伤春的啼鸣,一两杯淡酒敌不住晚来风急,只好觅一处港湾避一避风雨,向俚俗投降寻找一点女人的安全感。这本该是多么的合乎情理呀?对一颗漂泊已久的灵魂我们还苛求什么呢?
但世俗毕竟是世俗,绝不容许离经叛道的行为,即使李清照这样的曾经的女强人在残遭暴风雨蹂躏之后成为弱女子。当时乃至后世的一些评家们均表现出卫道者们绝不宽宥的一致性。再婚不幸,被迫将丈夫送进监狱同时也使自己身陷囹圄。她的义无反顾使她自己淹没在了道学家们的口水之中。说什么“晚节流荡无依”“传者无不笑之”。“笑之”,多么温婉而又恶毒的字眼,如此传神的展示了封建卫道者的滑稽嘴脸:一边是为追求情欲性欲的纸醉金迷逍遥在春楼妓馆的各种温柔乡里,一边却要对一个仅为个人得以平安生存而稍作努力的女人的严厉挞伐,还要加以晚节的字样,难不成古人的气节只为女人而设?难不成女人就是任人宰割的鱼肉——生吞、水煮、清蒸皆可任意为之?难不成生存权利只为男人所有?难不成看到自己的母亲姐妹落于井水之中非但不施以援手却还要丢一块巨石下去?我们可以想象到李清照无奈的再嫁,可以想象到她矛盾痛苦地将继任丈夫投进监狱,可以想象她形单影只处在时人无情批判当中,可以想象得到她的疲惫和怅惘……但有什么用呢?一个时代自有那个时代对待社会现象的评判标准,后世人的同情化作多少纸钱也减轻不了受批判者的痛苦。在强大的社会舆论面前,个人言论只能做一粒台风中小小沙砾,惊不起任何波澜。你看看李玲玉的自杀就会明白众口铄金的道理,也就更理解社会舆论对名誉的积毁销骨。
后来有人为李清照做翻案文章,说李清照再嫁是别有用心的人造谣诽谤。我是宁愿信其有的。因为一个绝世独立的人也一定承受不了太多寂寞,她的灵魂同样需要呵护。因为她首先是个女人,无论曾多么刚强,无论曾说过几多豪言壮语,在受了严重的折磨身心俱疲的时候,那舴艋舟载不动的愁也应该需要分担吧?觅一厚实肩头暂歇片时当属人之常情吧?一个人在生命最强大的时候尚且需要倾诉,何况李清照已憔悴成随秋风飘零的一支黄花。莫苛求吧,这柔弱的肩膀能承担多重的负荷呢?在男人世界里打拼多年,她会累的吧?且不要男人的怜香惜玉,仅想想她的苦难,就该相信她真的再嫁,就该承认她冲破俚俗的艰难。
珍惜仅有一次的生命,让自己过的对得起自己,该是生的基本权利。李清照走得破釜沉舟般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