喷香的土罐茶

故乡临沧在滇西南的崇山峻岭中,素有“东方多瑙河”之称的国际河流澜沧江穿境而过。临沧是世界著名的“滇红”之乡，是世界种茶的原生地之一，有500余年的种茶制茶历史。这是个历史悠久,民风淳朴,物产丰富,遍地是故事,处处有传说,山山岭岭是绿茶的好地方,不仅以独特风味的“滇红”茶闻名遐迩,还以香味醇厚隽永的土罐茶饮誉四方。

临沧人很少有人研读过《茶经》,但临沧人却得了《茶经》的真传,让火塘边的土罐茶代代飘香,历久不衰,为源远流长的茶文化添上了精彩的一笔。土罐茶,顾名思义,就是用茶罐在火塘边煨边饮的茶。别看那黑乎乎的茶罐不抢眼,用它煨出的茶味道却格外醇厚清香。我自小就是喝土罐茶水长大的，至今还背得山村古老的土罐茶歌谣：“好喝莫过土罐茶，客来青茶放罐炒。火塘烤香加开水，熬茶的土罐拳头大。茶味醇厚又清香，喝了一杯又一杯”。

时隔多年，我依然记得外公煨土罐茶的情景。天还没亮的时候，外公就起来了。早早起来的外公，开始忙开了。忙什么呢？烧火煨土罐茶！外公首先走进厨房，我家的厨房墙壁和屋顶都因多年的烟熏火燎呈现出黑灰色了，头顶的椽檩，更像是黑漆刷过似的，闪着黑黝黝的光。外公起来时，我总会跟着起来走进厨房，坐在一只小木凳上支着下巴守在旁边看。在火塘边外公用火柴和松明子引火，一会儿细微的火苗在烟雾缭绕里轻轻跳跃，尔后将柴架在上面，用竹子做的吹火筒轻轻吹，火就越燃越旺了。外公提着铜壶用瓢往水缸打水，然后又把盛满水的铜壶放在火塘的炉条架上烧涨，熊熊的柴火在火塘里啪啪地响着。至水快沸时，外公拿出一个土陶罐。其实，这个泥土烧制而成的土陶罐，容量很小，所能容纳的茶水也许远远不足一个五寸土碗，土罐只是一个杯状的陶罐，口沿比罐体宽出些许，口沿下有弯弯细细的手柄，柄上缠上布条，以防握时烫手。外公将土罐装上一大把茶叶，在火塘边用小火慢慢烘烤，并不停地抖动，使茶叶均匀受热。等罐内的茶叶发出咝咝的响声，香香的茶味袭来，外公在土罐茶里注入开水，这时罐内就会发出噼叭噼叭的水响声，稍煮片刻即可倒出饮用。

外公端起茶罐倒进准备好的茶杯上，外公的习惯性动作就是用鼻子凑近茶杯，嗅一嗅茶水飘上的苦味，再浅浅呷上一口，却不立即咽下，他含在嘴里滑出一个“唏溜溜”的声音，突然下吞，又发出一个“啊”的拖音，细细听来，韵味十足。外公品茶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添水、烤茶、倒茶水、品茶，这一系列动作，外公做得安详、有条不紊，让我看得目瞪口呆，心驰神摇。外公每一次煮土罐茶，只要我在，他都要倒出来那么一小口，让我喝，说是土罐茶能清热，小孩子可以喝一点较好。土罐茶，成了我童年时代最生动的回忆。在我看来，喝土罐茶，喝得神清气爽，从容散淡。火塘边的土罐茶凝聚了我最美好的时光，尽管火塘边烟雾缭绕，有种腾云驾雾的感觉，但在掺杂着茶叶的香味时，那种境界当真是很迷人。这是我童年的一部分，永生难忘。外公煨土罐茶，喝土罐茶成为一尊剪影，深深刻在我的脑海里。在家里外公常常煨土罐茶，也让家里人都喝土罐茶。哪怕农活再忙，土罐茶也是少不了的。外公常说：“黑陶茶罐里煨出的茶水。喝后好处很多了，不但提神、助消化，而且去病魔、保健康。”每个清晨全家人陆续起床，洗漱之后，我们一家老小就围在火塘边，一边说着话，一边捧着一个茶碗等着喝茶，看着土罐内沸腾的水面，等着飘香，慢慢煮，细细品，才能体会到其中的乐趣，才能品味到原料的纯香。外公此时便会将烧好的茶依次倒进茶碗里，双手捧着递给每一个在坐的人，喝茶的人当然也要欠身双手接过，以示尊重。一家人围坐在火炉旁，慢慢地喝着香喷喷的土罐茶，一边说着今天全家的计划，一切如此的和谐，有条不紊。一口口的饮着外公煨好的土罐茶，一边吃着火塘边烤熟的红薯、玉米，这也算是一天的早点了。半个小时后，等身上发热、额头冒汗，肚子里鼓胀时，再出门生产劳动上学，一天都会有好运的。早上或晚上一家人围坐在火塘旁煨土罐茶喝,是最幸福的时光。

煨土罐茶喝不只是我家，几乎村子的人家，每天清早下地干活前，总要煨一杯热气腾腾的土罐茶喝。他们说不喝罐罐茶，干起活来人困疲乏没有劲，喝了土罐茶，一天到黑不觉得累。那黑色的茶水，宛如药汤，尝一口，苦得直挤眼，烫得要流泪！正是有了每天清早一回的“土罐茶”，我的父老乡亲们才浑身充满干劲，两眼蓄满希望，热切而沉静的创造了大地上米香麦黄豆大的辉煌！

故乡人对土罐茶情有独钟,不只自己喝的是土罐茶,待客喝的也是土罐茶。家家都有土罐茶具，借以聚亲会友，他们把品饮土罐茶看作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这也是村子人们常常发出的一次邀请：村头村尾，房前屋后，碰上熟人，都会这样打招呼：“走，去我家煨土罐茶喝。”当有客人来访时,好客的主人便将茶罐洗净放进火塘边,水汽烘干后再放入茶叶不停地翻抖,待茶叶变黄,茶香扑鼻时,倒入开水便可边煨边饮了。在柴火熊熊的火塘旁,一边品尝土罐茶水,一边嗑着主人端上的瓜子唠家常,是一种享受;而在寒风凛冽的冬日围火塘饮土罐茶,则会有一种暖洋洋、乐融融的感觉。喝着土罐茶闲聊，于是，一个村庄的消息、农事、天气，甚至每家婚嫁喜事，建盖房屋、打人吵骂，谣言等等，都在土罐茶的沸腾之间，弥散开来。月上柳梢头,农家小院里土罐茶依然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很浓，苦中透香，劲极大的土罐茶，喝久了会上瘾的。

临沧土罐茶，名虽加了临沧，实质上却也不是所有临沧的人都喝，只有几个乡镇传承了下来，饮土罐茶是临沧部分山区（蚂蚁堆乡、南美乡、马台乡、平村乡、邦东乡，圈内乡，章驮乡、忙畔、博尚、凤翔等山村一带）农家古今相沿的一种独特的品茗风俗习惯。甚至有些年轻人因嫌麻烦费时，渐渐荒废了这一习俗，实在有些可惜。而老年人们却断然是一天也不能没有土罐茶喝，不管多忙，早晨都要喝下几小碗精心烧煮的原汁原味的土罐茶，心才会安，一天也都会很充实。品土罐茶品上瘾了，每次节假日我都回山村做客亲朋好友左邻右舍家里品品土罐茶。

但愿在这充满现代文明的今天，临沧那种地地道道的山区土罐茶不要流失，那种土罐茶文化真的永远传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