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未名园记（三）

当小虫的啾啾声传到耳膜中的时候，我突然而觉得夏夜里的未名园超乎寻常的安静，置身其中，虽然可以看到远处高楼上不停闪烁着的斑斓灯火，可是仍然觉得林子里黑黢黢有些吓人。另有拐弯的汽车把煞白的光柱打到树林子里，从半人高的蒿草从中扫过，惊扰自弹自唱的蟋蟀们，琴声悄然停了，等白光扫过不久，渐渐地歌声又起。儿时也没有正儿八经的去听过蟋蟀唱歌，不曾想人到中年，却有着耐心来感受、感受儿时的乐趣。

少年时倒是经常在夜里钻树林子，但那多是为了给自己的嘴巴解馋。20多年以前中原地区的农村和城镇里还有一些小尚能连成片的白杨、榆树林子。过了五月端午，树林子里就热闹了，特别是在傍晚时刻，林子里的人就持续不断，一直到深夜还有人打着手电在树林里扫来扫去，刺眼的光柱瞬间把黑夜劈开，瞬间又关闭了夜幕，又像科幻电影里的荧光长剑，忽而刺向这棵树忽而又刺向那棵树。那样的情景和眼前汽车灯光在树林里照来照去何其的相似，略有不同的只是那是手电筒没有如今汽车大灯的亮度大，如今的夜空显然是受到了各种燥光的污染，没有儿时的夜里那样黑的自然、朴素罢了。因此在我的视觉里，不论是手电筒的发出光柱还是汽车射出光柱依然如斧削刀砍一般把夜幕无情的割裂了。

儿时摸知了的趣事现在已无心去体验了，也许若干年后我有幸能带着孙子或者孙女再拿着手电还能找到那种叫做蝉的昆虫幼虫，只是今晚我到这是要来听一听观音院里的鼓声。

先前几次来这里就看到观音院正门旁边一个台楼，白天落锁。比丘尼说是鼓楼，夜晚开放，自有敲鼓之人敲鼓，晨之钟，暮之鼓便是如此。僧人说晨钟暮鼓是观音院的惯例习俗，自建院以来无论风霜雪雨从未有隔，晨钟自早上四五点钟开始，暮鼓则是晚上7、8点钟，自古僧人闻钟声而起，听鼓声而息。无奈本人慵懒，实在是无法早上4点钟起来跑到观音院里去听晨曦的钟声，只好闻一闻这暮鼓的味道了。

初闻鼓声，鼓声如潮，翻腾涌动、滚滚而来，如涨潮的海浪冲到了你的脚下，一会儿，一波又起，后浪推动前浪直到把你淹没在海水之中。伫立在鼓楼下面，微微闭上了眼睛，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蹈海的人，迎着海浪，顺着浅浅的沙滩，向着无边无际的大海走去，任海水没过我的小腿，腰部，甚至喉咙，迎着滔滔白浪，誓不回头，终无所悔，俨如逆水而上的大马哈鱼，只有回游到生命开始的地方才能完成这道轮回，让生命得以传承，实现精神的升华，实现它一生的梦想。

也许我的一生一世就像一条大马哈鱼，可是在很多地方，我觉得自己不如它，大马哈鱼能生命的最后时刻兑现了它对生命的承诺，因为是它理解了生命的全部含义，而我却不能像它那样执着、义无反顾，为实现生命的真正意义去放弃眼前的一切，以至于迷茫在红尘中找不到出路，所幸我听到这样的鼓声。

鼓声稍停约半分钟，后鼓声又起，身边一位年纪稍大的居士轻声问我，听出什么来了吗，我说未曾，鼓声阵阵，一阵高一阵低，时而紧时而缓，连连不断，滔滔不绝，如若让我形容的话，我觉得可与《琵琶行》里面的“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大弦小弦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可于此媲美。居士微微一笑，说施主说笑了，施主不知，当年白居士听的是湖上歌妓的小调，今晚你听到的是观世音菩萨的《大悲咒》，不可比的，亵渎了菩萨，阿弥陀佛。

灯光昏暗，也许那个居士看不到我脸红，但是我还是觉得脸发涨，真是亵渎了菩萨，白先生妙笔生花，把一琵琶曲写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怎么着也是市井萎靡之曲，大悲咒是观世音菩萨的大慈悲心，无上菩提心，以及济世渡人，修道成佛的重要口诀，两者怎能同日而语。居士还告诉我，传说当初观世音菩萨一闻此咒，心生欢喜，发誓弘布，安乐众生；即时应愿，身生千手千眼。据说如一夜能持诵五遍，则能除灭百千万亿劫生死重罪。诵持大悲心咒者，能十五种善生，不受十五种恶死。”正因为此，用鼓敲打出大悲咒也成了千手千眼观音院暮鼓的必修的功课。

与暮鼓相对应的则是晨钟，钟，晓击则破长夜，警睡眠；暮击则觉昏衢，疏冥昧。洪亮钟声可警醒群生，令三恶道众生闻声去苦得清凉，击鼓，意在令众生闻鼓声起生善破恶之心。

聆听完教诲，再听鼓声，果然如高僧所念的经文，节奏起伏，阴阳顿挫，鼓声悠远，绵绵不断，令人沉思。也许是我没有慧根，对音律鼓声太过愚钝，我确实没有听出大悲咒的平等心，无为心，无染著心，空观心，恭敬心，卑下心，无杂乱心、无见取心等。我感觉自己回到了从前的时刻，我的胸膛上佩戴红旗的一角，脖子里围着烈士的鲜血，向往着理想的乌托邦，蹦蹦跳跳的向前走，眼前，红色，绿色、蓝色、黑色，五光十色，光怪陆离，渐渐地，我目光迷离，看不穿眼前的迷雾，一圈圈，一个个的人像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真主、释迦摩尼、耶和华、成吉思汗、奥巴马。。。。。我年迈多病的父母，我的为了高考在煎熬的儿子，我的为了省下两个大子儿锱铢必较的妻子，我的辛辛苦苦、忙忙碌碌、营营苟苟的朋友们，还有苟苟且且、躲躲藏藏、逃逃避避，却无处可逃的我和我的影子们……

鼓声渐渐地停下了，我却仍然沉迷于鼓声之中，觉得鼓声依旧如大海的浪花，随风云涌，潮起潮落，任时空流转，涛声依旧，亘古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