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三克探案集（十一）匿名举报
老肖坐在柳总宽大的真皮沙发上，手中一杯纯正的牙买加蓝山咖啡，现磨的咖啡浓香四溢，老肖小口浅抿，赞不绝口。
我呢，本对咖啡毫无兴致，柳总就亲手浸泡了铁观音，第一遍的水直接倒掉了。
“这个茶叶，本可直接饮用的，这是从福建安溪特供的进京贡茶，产量非常低，不用农药，不施化肥，是客户从茶农那里直接购进，我这里呢也仅仅有两千克，你尝尝。我是被现在茶叶的农药残渣吓怕了，第一遍茶水，直接倒掉，以防万一啊。”柳总的茶具，非常的讲究，全木构架，我对木头本无研究，直觉呢，这个茶几，却非等闲的。暗红褐色的几面，细细看去，又夹杂了黑色直丝状条纹，试着轻抬茶几一角，沉实厚重。
“小戈好眼力。这套茶具，委实不错，你能不能说出它的产地？”柳总考我呢。
我对木头向无研究，仅知道手感细腻光滑、举之感觉沉实厚重为好，这个茶几的用料，怕不是一般的木质吧？
“这是缅甸的百年红木，运送到香港加工，通过专业店直发客户。这家店，售出红木家具，十年之内，客户如有不满，可直接拿着发票全额退货。如果你查出用料非缅甸原产，赔偿额度嘛，二十倍。真正的红木家具老店，卖的是品牌，是信誉，推出的商品，八十三年了，还没有一件退货呢。”柳总轻轻摩梭茶几桌面，满脸的得意。
两声轻轻的敲门声。柳总一句颇有威严的短语：“进来。”轻轻的推门声，一个仪态万千的姑娘出现在门口。她一身非常合宜的职业套装，长发却在脑后挽起并用发兜网住，脚下的皮鞋整洁发亮，真是一个干练又机警的职业秘书。
“柳总，该开经济分析会了。其他老总和中层干部已全部到齐，就等你了。”秘书言简意赅，直切主题。
“好啦，我知道了。”柳总挥挥手：“我这边有贵客，这次会议我就不参加了，让钱总主持吧。会议纪要发给我就好啦。”
“好的。”秘书双手交叉在腹部，上身轻倾，转身离去。办公室的门，随即关闭，耳朵里呢，就只听见一声非常轻微的咔嚓声。
“柳总请我们来，不是喝咖啡、品铁观音吧？”老肖摸出香烟，却被柳总止住了。他呢，转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摸出一个盒子，褐色包装，轻巧精制，盒子的正面，印制了欧美男人的头像。
“尝一下正宗古巴雪茄吧。”柳总撕了盒子封皮，拿出一支雪茄，又抽一个裁刀，裁刀在雪茄一头裁剪后，柳总却将雪茄放进烟盒里，又从茶几下层摸出一盒火柴，长尾大帽，一声清脆的刺啦声，淡淡的青烟飘过，火苗顿现，柳总右手持了火柴，左手取出裁剪过的雪茄，雪茄呈立45度，靠近火柴两三公分，烘烤片刻，雪茄就递到老肖手里，老肖噙了雪茄，柳总的火苗却还是距离老肖的雪茄两三公分，老肖却已深吸一口，样子非常的陶醉。如法炮制，又一支雪茄递给我，我也在距离火苗两三公分处深吸一口。这个时候，我心里一阵迟疑，雪茄，点燃了么？
“雪茄，真正的雪茄，当然是要古巴原产的。我这边有几盒，走的时候，给两位各带一盒，尝尝鲜嘛。”柳总手中的长尾火柴在空中抖得几斗，火苗顿灭。我却诧异柳总并不吸烟，这般的美味，他却不享受？
“我不吸烟。”柳总淡淡一笑：“我却并不反对朋友在我面前享受。人嘛，爱好不同。”
“大概没有下属会在柳总面前吸烟吧？”老肖面带微笑，一口浓烟吐出，身子后仰，长吁一口。还真拿自己不当外人啊。
“当然，当然，我们公司没有人会在我面前吸烟。我并未强制，是他们都很自觉啊。”柳总很谦虚，牛逼的低调。
“有点小事情，邀请肖老哥帮忙啊。”柳总终亮出了他的底牌。
“请讲。”老肖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兄弟被点了黑炮了。”柳总一脸愁容，满面委屈模样：“有人向我们集团公司告我的黑状，上面派了调查组来调查我的经济问题。当然，我没有问题。”柳总满脸正气，慷慨激昂。
“是匿名举报还是实名举报？哦，肯定是匿名举报，要不然，柳总也没有必要请我出面了吧？”老肖对国营企业的管理流程非常清楚。举报人给企业的上级部门反映领导的作风、经济问题，如果是实名举报，三方会审，面对面置疑，多是举报者掌握了真实材料，要么出于正义，要么利害纠纷引起了举报者不满，铤而走险实名举报。如果是匿名呢，那，就要复杂得多，被举报者一头雾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着往日的同事和下属，个个都跟他有深仇大恨似的，人人是仇敌，个个是对头，感觉被出卖的领导，就要想方设法的查出他心目中恨得牙齿痒痒的的奸细，非要除之而后快。
可是，能匿名举报的，都是了解内情的，而要了解领导内情的，多也是身居高位，或掌握机要秘密的贴身人员，况且，公司里人多目杂，那吃了豹子胆的举报人，也是前思后想，早预备了后路了，想找出他，确也并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您真说对了，是匿名举报，如果是实名举报，只怕，也不劳驾肖老哥大驾的。”柳总听了老肖的初步分析，脸上闪过一丝惊喜：“肖老哥出面，没有查不出的奸细啊。”
“奸细？柳总这个词用得，怕是有所不妥吧？”我听着这个词，感觉特刺耳。
“吃我的，穿我的，靠着我养家糊口，还背地里使坏，不是奸细，能是什么？”
我和老肖相视一笑，不禁莞尔。国营企业的领导，还真把国营的当成私家的来经营和管理。职工上班，靠劳动付出，得到应有的回报，怎在领导看来，一切到都成了他个人的恩赐？
国营企业嘛，提拔、重用，是有一定流程的，不过，在这个只重视经济效益的现实里，那些能提高效益的领导，就会被提拔重用，而领导要提拔下属呢，单位里，还是一把手说了算了。一把手呢，就把下属的升迁，当成了个人的恩赐，你被提拔了，就要感恩，就要一辈子念他的好，就要为他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特别是，在领导间发生冲突与摩擦时候，就要站好队，排错队，虽不被砍头，受到打压，却是免不得的。
“能不能先简要的介绍一下你们公司呢？还有，你总有怀疑对象吧？”这个老肖，对分析、判断、收集资料这些有利案件侦破的细节，总是非常热心的。
柳总陈述中，我们对这个公司终有了大致的了解。
他们公司，本是一家国有大型企业，归属于总部位于上海的集团公司。公司总部嘛，定出了地方公司的年盈利数额，并划拨一定的工资总额下发地方公司，每年呢，地方公司完成了利润额度，下一年地方公司的工资总额可以上涨百分之十，玩不成利润额度，相应的下一年度地方公司工资总额下降百分之十。地方公司人员的任命，除了公司大老总及其几个副经理外，其他中层都由地方公司定夺，名义上呢，要党委会通过，其实呢，当然是地方公司的一把手说了算的。
这个公司，除了老大，还有六个副总经理。柳总现在看，其中两个副总经理，极有可能是幕后主使，外加一个中层干部，那就是一把枪，一把被别人利用了的枪。
“这两个副总经理，其中一个是原任总经理提拔起来的，另一个呢，是从总部调过来下方历练的。其他四个副手呢，都是我一手促成提拔起来的，他们，和我是一条战壕的，绝不会出卖我的。”柳总从政治布局分析，严密又切合实际。
“那个中层干部呢？”老肖毕竟是老肖，不可能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
“他嘛，在一个项目上出了点差错，我批评过、也惩罚过他，再有，他的背景也很硬，有直系亲属在集团公司，还担任着主要的职责，负责纪律监察，我这次被审计，就是这个中层干部的亲戚派人来调查的，后来我还还被叫去上海进行解释。”提及那个中层干部，柳总咬牙切齿痛恨。
“你是不是已经对那个中层干部，采取了一定的措施？”老肖紧追不放。
“那倒没有。”
我个人以为，柳总宽宏大量，对这种捕风捉影的举报，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他下来的话语，却才让我见识了他真实的面目。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不是他，那我不是打草惊蛇了么？那真正的奸细，怎查得到？”
有些人，你惹得起，有些人，你惹不起，更可怕的，躲也躲不过。俗语云：不怕被贼偷，就怕被贼惦记啊。何况，惦记你的人，不是小偷，却是主宰你命运的上司。
就在柳总他们公司里，来了一个社会实况调查组，主要调查职工福利、休假制度、婚配现状等事关职工切身利益的信息。调查组可以找每一个人谈话，询问企业与个人相关的一切问题，当然，事关个人隐私，可以婉拒。
这个调查组，在地方公司呆了三个星期，他们接触了每一个人，手里的两本笔记，记录得密密麻麻，看来他们收获颇丰，一份具有真实性、可靠性、详实性的调研报告，不久就可见报了。
“你是说，你们，没有找出那个奸细？”柳总大感诧异。
“是啊。我的结论，每一个人都可能是你眼里的奸细，每一个人，都有这样的动机。”老肖一脸无奈：“他们反映的问题，都是真实的，每一件假公济私的事情，都有目击证人，而且，你的那些事情，在公司里，都是公开的秘密。在地方公司，你是一把手，他们毫无反抗的余地，所以嘛，他们就将问题反映到上级，至于你的推测，根本立不住脚。最有可能的，反不可能；不可能的，却最有可能。哲学上的辩证法，柳总你，应该理解得非常透彻吧？”
柳总非常失望，原本想着可以查出奸细，毫不手软的剔除害己之马，现在呢，却茫然无序了。
老肖推开柳总递过的信封，立身告辞。走到门边的老肖，却转身向刘总叮嘱：“人在做，天在看。有些事情，瞒不过的。能给职工谋取福利，就多去争取，人心自有公道的。”
柳总默然无语。也许，他心里，还在想着，能有什么办法，找出那个藏在自己身边的“奸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