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印象系列
不知名的公园---广州印象之一
从我租的农民房出门,穿行过一条潮湿幽深的小街,再横走过车水马龙的集市,眼前便豁然开朗,一股绿树和野草混合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被钢筋水泥组成的人造峡谷逼得喘不过气来的身心,突然有了获得解放的感觉。一个不知名的公园出现在眼前。南国终年不落的树叶后面,大大小小的汽车川流不息的行驶在机场高速路上。更远处,栉比鳞差的高楼在青烟淡雾里涌现。
公园没门,信步走了进去,方发觉机场路只是公园的一条底边线。公园是个等腰三角形,另外两条边以院墙围着,墙外就是城中村鹤南密密实实的农民房。机场路方向完全是敞开的,一条可走自行车的水泥小道贯穿南北。弯弯曲曲的游人路径,几乎全部靠近公园的西面。低矮的灌木丛半遮着小路,不时有游人从树丛中出现和隐没。
公园的北头有个小小的广场,听人说,以前在天气晴朗的晚上,有不少人在此跳广场舞。月朗星疏,夜风拂面,歌声在隐隐的汽笛声中飞扬,身影在皎皎的月光下舒展。想来也够赏心悦目。可惜,不知什么原因,舞场停了。我去时,只在公园的南头发现一个义务提供卡拉OK处。一颗庞大的树冠下,一个年轻人用摩托载着一套歌唱设备,供游人娱乐。圆形场地上围着七八个人,看穿戴打扮,无疑是附近的打工者。一个打赤膊的人正在高唱(为了谁),五音不全,自得其乐,四周一遍善意的笑声。公园的东面,几乎是原生态。一个长满野草的土丘,吸引了不少喜欢遛狗的人群。广州本地人不爱养狗,养狗的都是外地打工者。在为生活奔波之余,养个宠物,也可以缓解一下工作的紧张和思乡的苦闷。土丘上打闹的狗们都不名贵,无外是京巴、贵宾之类。
在寸土寸金的都市,这个占地较大的公园确实有点另类。看它的设施,一点不像公园。建一半废一半,整个半拉子工程。我猜想,它定是开工不久就遇到全国公园免票,所以没能成长起来。但就是这样,我也对它感激万分。它对这一方的居民和打工者太重要了。城市的天空被楼房覆盖了,公园就成为城市的通气孔。没有它,人们就要憋死。
冷漠的城市---广州印象之二
初来的时候,春寒料峭,阴雨连绵,恰逢史上最长的回南天。以前也在阳春三月时来过南方,是出差,住宾馆,高大亮堂,对这种南国特有的气候感触不深。这次住进农民房里,到处是湿漉漉的,仿佛刚被洪水浸泡过的一样。故乡城市也有回潮的日子,湿气就像羞答答的姑娘不愿见生人,只在一楼的墙裙下露一下面就躲回去了。在这里,潮气就像讨钱的债主,拾级而上,气势汹汹汹奔向三楼四楼五楼,往主人的心里卷去一遍阴霾。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这个不知名的公园进口不远处,就晾满了各家各户五颜六色的衣物。树与树之间,横七竖八的牵着塑料的、布料的绳子。有些棉被毯子就摊在冬青树上。阳光在这里显示出了无私的暖意,包容着一颗颗漂泊的灵魂。
不知是城市的主管部门不作为,还是失职,城中村建得很不规范。街巷两侧的楼层上面可以递烟借物,下面人行处的狭窄阴暗可想而知。室内的布局更令人匪夷所思,为了提高租金,精明的当地人能将不到二十平米的居室建成两室一厅、三室一厅。大多数出租屋只有一个窗子,集日照、采光、通风于一身,比城市户口的附加功能还多。可笑的是,窗外不到一米处就又是一栋楼房,使窗子的各种功能无限趋近于零。所以,找一片阳光,对这些底层租户是非常奢侈的事情。
钢筋水泥筑成的繁华,确实是梦想的滋生地,但却缺失了人性的温暖。
春风和阳光只在公寓和小区流连忘返,走不进城中村。四月的时候,国家搞电价听证,还没有涨价,城中村的电价就呼的一下窜上去了。从高高的一元一度,涨到更高的一元五一度。国民经济分配,再次向这些底层的低收入者砍去温柔的一刀。说到底,一个城市的活力来自于资本的雄厚和流动,但城市的基石却是这些普普通通的劳动者。对他们的苛刻,正是自毁长城。
镜头闪回到三月的那个早上,那个不知名的公园南面。九点多钟,四个穿着制服的人,拿着长竿和剪刀,怒气冲冲地往北奔来。不一会儿,那些正在蓝天下飘舞的衣裙,全都回到了泥草之中。剪了一头的晾衣绳,还在微风中静悄悄的摆动着。
别人的家园---广州印象之三
零星的夜雨,给中国第二大三角洲带来了一点凉意,虽然此时的东北黑土地上早就飘过了今年的第一场大雪。巷子里不时传出吱碴的电子门锁开关的声音,上班的和买菜的人被巨大的鸽子笼吐出。这一方习惯于活力四射的夜生活,早上近九点钟,还是萎靡不振,没几家店铺开门。天色很阴,从群楼细细的缝隙望去,远处的一线机场高架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如虫子一般向前爬着。这里没有一望无垠的慨念,连辽阔的蓝天也配不上如此形容。依你站立的地点和角度,只能看到一线天、天井天以及支离破碎的天。
此处的房子依坡而建,街巷也就随之曲曲弯弯。岔道口的杂货铺开门最早,睡眼惺忪的档口女老板边洗漱边与过往的熟人点头致意。她是四川人,男人每天出去打工。她一人独自看护小店,卖一点小百货。主要收入是开茶馆,有两三张麻将桌。人很精干,也很辛苦。既要照看生意,也要照看两个超生的小孩。这里的打工夫妇有很多和他们一样,背井离乡是为了加入超生游击队。艰难谋生的日子,他们过得滋滋有味,家徒四壁也能随遇而安。只有当你问她想家吗?她才迟疑地回答:想家干啥子嘛。想在这里落籍?她脸色阴了一阵,说那个哟,这是别人的家。
是呀,我们都是人世间匆匆的过客,终有一天,我们都要回归泥土之中。但在我们羁旅于人世时,我们的思想和躯体总该有所寄托。
国人的生存能力不是很强,而是超强。再往前转弯走几十步,就能看到一个奇观。小巷前面是一处七八级的水泥台阶,台阶下的路从两边房子中穿过,再前面就是这个城中村的主街。巷口处摆着五六个垃圾桶,苍蝇扑面,污水横流,因为有一边是菜市场。另一边更是高高的楼房,房侧小巷入口处,一对夫妻摆了个鱼摊,经营各种鲜活鱼类。我对买鱼不感兴趣,感兴趣的是这对夫妻的居住环境。这栋楼房的二楼,又向巷子内伸展了一米多的空间。现在,二楼悬梁下,多了一个钢筋悬棺。当然,这不是贵州山里的悬棺。小夫妻就靠一把摇摇晃晃的竹梯,每天收摊后爬上去睡觉。有好奇心的网友,可以实地去拍照,觉得称得上居住之最。
以前从没有与他们交集过。那天,男主人说:天凉了。
唔,天凉好个秋。
猫到哪里去了---广州印象之四
南国的秋天姗姗来迟,夜来风雨,不知疲倦敲打着密集的墙壁和巷角的树叶。岭南地处雄鸡的下腹,四季转换模糊不清,不像长江流域那样春夏秋冬棱角分明。这里只有商家最能掌握季节变化,很早前就打出来换季贱卖的招牌。一觉好睡,醒来上街,发觉风雨洗涤过的天空比往日清新多了。
主街比一支烟长不了多少,好像章鱼的脑袋,四周长着无数条触角一样长长的小巷。那些巷子未消残倦,街旁的店铺却次第打开。几家卖早点的档口有三三两两的人进出,菜市场内已经人声鼎沸。收垃圾的汽车带来一路轰轰的雷声,摩托悄无声息的从身旁掠过,惊得人事后躲闪不迭。不远处一家半开的米店门口,窜出一只栗花猫蹲在树下,朝打扰它的路人喵喵叫唤。细看不是宠物猫,是逮鼠的土猫。真稀罕,还有人喂养这种在都市里早已绝迹的物种。店主讲,在农贸市场买来的,米面多了,买来捕鼠,已经买过几只了。以前买的呢?店主笑笑没答。旁边一个过路人听到对话,一对发光的眼睛扫了栗花猫一下,旁若无人的走了。栗花猫战栗了,嗖的闪身进了店。
在家里也养过猫,老鼠厉害,没有食物吃就啃书。这些没有文化的东西,还真的吃了几本书,不知它们会不会就此大腹便便装成学富五车的专家教授,出现在公堂和庙堂上?养了只很小的黑猫,喵喵的叫了几晚,鼠们就乔迁走了。这只猫陪伴了小店一年,有一次差点被偷走,又一次终于被偷走。散步在荆州古城墙下的林荫小道上,遇到过两个捕猫者。问他们,一晚上要捉上十只猫。全部卖人送到广州了。
广州人敢吃。长翅膀的除了飞机,四条腿的除了桌子,都能入口,确确实实站在食物链的顶端。幸好前些年出了个非典,给了飞禽走兽一个喘息的机会。不然,任何一种动物都只能在童话里存在。几十年前,看过李六如的六十年的变迁,知晓了粤菜里的一道名菜叫龙虎斗,主料就是蛇肉和猫肉。还有一道名菜叫猴脑羹。真吃得下!猴子是人类的近亲。
时至中午,回家吃饭,又穿过这条主街。米店的门早就大开了。门口堆满了大包小包的米袋,收银桌也在露天里。老板娘正在打理生意,忙里偷闲还叫唤一声:妙妙。没看见栗花猫。我想,上人家的餐桌没有这么快。老板娘的呼唤,不过是表示溺爱罢了。
大手笔下的小算盘---广州印象之五
山城直辖,吹皱了一池春水。好钱者从中看到了商机,好名者从中看到了政绩,好事者从中看到了JDP。毕竟辖区大人口多容易办事。羊城也不甘人后,跑马圈地没几年,就把四周的郊县滚成了市区,鸡的屁又多下了几个蛋。当然,不划成市区它们也要下蛋,可那是下在别人的窝里。说到底,因为远离中原,长期只能扮演尴尬的角色。有钱有色没有地位,充其量是个二奶。近代来,一直想扶正,终于没成。上世纪二十年代演了一幕活报剧,充当了大革命发祥地的主角。可没几天,剧情北移,又给抛弃了,成为怨妇。
情场失意赌场得意,还是闷头发财为好。到底是十三行的老家,在万马齐喑的年月里搞了个广交会照样是有声有色。最近这次成交清淡不在此例,这是受大环境影响所致。有好多行业伤痕累累惨不忍睹,有好多公司人去楼空一地鸡毛。但这个城市仍然声色犬马纸醉金迷,看不出经济低迷的痕迹。道路上楼,楼上白云,云影落江,江中船鸣。好景致,好繁华。近几天传闻又要二度开发二沙岛,大手笔的建设,必然制造出大幅度的发展。不发展,对所有人不利。可发展了,对所有人就有利了吗?
昨天的新闻,北京人感到很幸福,十年来工资涨了十六倍。姑妄说之,姑妄听之。这里工资涨了多少倍?大家幸福吗?这里是改革开放的前沿,人均收入一向很高。去年就达到了5万7千多,够买20多吨大米,一辈子吃不完。但人不能只吃饭就可以活下去,还要吃肉,还要住屋。凭工资,大家买得起市区内的住宅吗?更何况,网上有海量的帖子诉说自己被平均了。更更何况,还有更海量的打工者连被平均的资格也没有。一个不能给与全部国民安宁生活的国度,幸福感是虚假的,一个只从自身角度得出大家都很幸福的结论,更是荒唐可笑。
机场高速是这个城市的门面,宽阔而平坦。不像外地未开发地区,车行道上,开慢了像睡摇篮,开快了像跳迪斯科。二者确实不在一个层次。就在这条路的路墩下,偶然的,见到了一小片水泥锥。一个流浪汉就在水泥锥旁边仰身大卧。想起前几天,有一大片水泥锥闹得这个城市沸沸扬扬。人啊,还是闭上双眼为好。废话少说,说了也是白说。
屋顶的菜园---广州印象之六
一团泼墨般的剪影出现在绚灿的朝霞中。她挑着装了一半土的铁桶向公园外走来,高架路上的车流仿佛在那根梨木扁担上滑动。出了那道已停用的大门,放下担子歇了口气。抬起被热气蒸腾得红润的面孔,朝过往的熟人咧嘴一笑,露出了白米般的牙齿。瘦小的身板,举手投足都显示出一种精明和自信。很平凡的一个南粤女人,很平常的一段生活。
女房东又在运土。她要做愚婆移山,在自己那栋楼房的顶层,造一个天空菜园。
女人嫁到这个何姓的村子里,已有二十年了。她告诉来人,初来时,村里每家还有半分地的菜园。现在除了移栽的草木,到处都是灰色的水泥地。一日三餐的菜蔬,全都来自市场。反正闲着没事,搞一点菜地,一家人图个新鲜。
我想,二十年没摸过锄头,还能叫他们农民吗?建国初期划分阶级成分,取定的时间界限也只是解放前三年以内。近二三十年以来,城市像雪球一样滚大,把农田耕地都滚成了厂房、公司、马路。只有这些人的身份还没能滚成市民。诚然,国家给了他们不菲的补偿,够他们大兴土木。他们的实际身份摇身一变成房主,主要生活来源靠租金,成为列宁同志所说的食利阶层的一员。福兮祸兮难以说清。
劳累了半生的人是歇不下来的,无所事事的生活比受刑还要痛苦。这不,把孩子拖大了又想方设法的找不自在,要在屋顶开辟菜地。幸好有个不知名的烂尾公园,泥土可以不要钱的去挖取,幸好自己的房子就在公园对面不远处,不用请人和雇车。然而,把几十吨土从几百米外运来,再运到几十米的高空,这个工程量对一个中年妇女来说,不亚于南水北调一般艰难。要知道,农民房哪怕七八层高,也是与电梯无缘的。女房东会算计,把移山造田的工期拉长到了几个春秋。现在,先造好的巴掌大地里已经长满了青翠的豆荚和大蒜,另一大片屋顶要改造好,还得等到猴年马月。希望总是在今后。
女房东在忙碌的造田种菜,她的邻居却在毁田还屋。一个黑黑的中年汉子,正把昨晚从屋顶掀下来的土堆进垃圾桶。土还很新鲜,夹杂着不少菜帮和菜根。问他,他说:不划算。种子肥料要到很远去买。水也贵。对房屋损坏更大。
哦......
公婆各有理。不过,在万灰丛中看到一点绿,总够人添点怀念,不由你不深吸一口气。
人造的夜晚---广州印象之七
周末。
哪怕在这阳光灿烂的正午,打开房门,第一件事也是开灯,不然就可能跟床架接吻。为数众多打工者的租房,永远与自然采光无缘。想想也好,夜晚不是看书的黄金时间吗?柔和的灯光下,泡好一杯浓茶放在小凳子上。斜躺进沙发里,翻开一本从图书馆新借的书,时而还点燃一支烟,显得悠闲而又自在。如今社会进步了,想写点东西就上电脑桌。人造的夜晚,也能牵出一缕文思。
不应该抱怨生活。够幸运了。人家一天只有一个夜晚,而你有两个。
寻常的日子要打工赚钱。一辈子博览群书,一辈子一事无成。时也、运也、命也。流落到这个南方都市,依然是靠卖体力活着。只有晚上和周末,精力才能得以松懈。上网,只是一种休闲方式。生活在底层,自然有底层人的欢乐和苦恼。终日与贩夫走卒为伍,思想与行为也是摆脱不了草根小民的困惑。就像现在写这篇感想的时候,楼下哗哗的麻将声搅得打不出字来,也没有一点怨怪的情绪生出。都不容易。没有谁存心打扰他人,也没有谁永远玩物丧志。理想是属于少年人的,现实是一台磨床,能去除任何出格的棱角。
楼下小巷里开了上十家茶馆。每家都只有两三张麻将桌。但搓牌的响声一汇合,声势还是很惊人的。若老舍先生看到这一幕,肯定会瞪目结舌,茶馆还有这种功用!此时,一个当地人的简陋洗衣店也开了张,大功率的洗衣机闹哄哄的加入了大合唱。巷口一家歌碟店自吹的高保真音响,也向巷子内送来失声走调的歌曲。巷子里鸡飞狗叫,热闹无比,周末成了小巷子人的节日。看来,人造夜晚只能夜晚自己,人们还是愿意走出陋室,融入白昼之中。
想起清末民初的一位达人,大天白日打着灯笼进总统府,难道他也想自造一个夜晚?虽然事隔百年,虽然地位悬殊,看来只要是人,心灵就有相通之处。
血是暖色调---广州印象之八
高架路从公园旁擦身而过,南去数里,就到了一个闹市区。由于与郊外相隔不远,马路上时而可见车辆抖落下来的泥沙,熙熙攘攘的行人大都掩盖不掉土腥味。挨家挨户的商铺呼叫声此起彼伏,都是电子喇叭里的王婆婆在向顾客和潜在的顾客卖瓜。人行道在这里骤然开阔,形成了一个葫芦状的广场。多说一句,我一向避免提及具体的地名和人名,以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有心人通过上下文提示,应当知道所指何处。葫芦的小头部分,背靠马路面对商楼有一顺溜活动房,其中一间标着格外醒目的红十字。
虽然不是周末,义务献血站门前还是围着很多人。既有打扮入时的都市白领,也有穿戴简朴的工厂打工仔和打工妹,还有腋下夹着包行色匆匆的过路客。大家七嘴八舌地纷纷向一个中年人咨询,弄得这个工作人员手足无措,汗水直流。有感于大家的热情,他从室内抱出一堆矿泉水递给众人。有一个学生摸样的挤了进来,接过一瓶水咕噜噜喝过精光,然后低下头仔细看起宣传品来。那些填好表格的人隔三差五的走进站门,为他人贡献一份心意去了。
由于身世和经历的缘故,从笔下和键盘上流出的字组合大多是冷色调。就像风雨旷野的孤独旅人,哀而不怨、忧而不伤。眼前这种暖暖的氛围直透心扉,像梦里千百度寻觅的感觉蓦然回归。在家里也多次献血,从来就没有什么崇高的境界,现在也照样认为与崇高无关。几千年的传统已渗入血脉,损己利人的事不为,损人利己的事不屑为,损人不利己的事更是远避三丈。只有献血既利己而又利人,恰好处于可为的范围之内。人们常说的一句话生命在于运动,不很确切,生命的本质是新陈代谢。把自己多余的献出来,既能帮助他人,又能促进自身的造血功能,何乐而不为呢?
进去了十多分钟,又出来了。那个学生刚好站起来了。
去吧,还有两张票。天河影院,美国大片。
什么名字?
忘了。
饶舌的朋友---广州印象之九
“老朋友,你好哇!
“还请车来接我,真过意不去。你也是打工的,挣钱不易啊。瞧我,什么东西都没给你带来。这些衣物,是沿途剥下的。高铁真他妈快,几个钟头,就把我从雪花纷飞的冬天抛往热情的夏日了,穿件衬衣都觉得难受。对对对,这里的气候太怪了。四时皆为夏,一雨便成秋。
“接风就免了。我要急着赶到南沙酒店去,怎么,你不知道,今天那里有一场世纪婚礼。命苦哇,万里迢迢赶来,就为了观看人家的辛福,好与我们的苦难作强烈对比。没办法,谁叫咱吃笔头这碗饭。社长指派,不得不从。也不知人家认不认咱这内地小报。不像你呀,为自己提笔,想写就写,不想写就把笔丢掉,用不着热脸去贴冷屁股。
“晚上咱抵足而眠,聊个天亮。拜拜。
......
“真他妈憋气。饿着肚皮等了大半天,除了威风凛凛的保安,什么主事的人都见不到。你说,这豪门的架子也太大了吧。好不容易给咱们送来盒饭,还没带筷子,逼着我学蒙古人手抓饭。十多分钟送来筷子,咱又要找水洗手了。完事了打发咱们走,给了个三百元的红包,比打发叫花子强不了多少。让咱怎么交差啊。
“看我写的:来宾们都以西方的礼节胸带白花,绅士般的向一对新人及男方父母祝福。女方父母因胸带中式表示喜庆的红花,与现场的气氛不符而不见踪影。当然,我没看见,在网上抄的。你说,一个前世界冠军,一个香港首富之子,一个婚礼就闹得全球皆知?据说还要举行四场。北京、香港、国外。北京在开会呀。
“你看那个小蛮腰,有几个打工的会上去?
“刚才那个派出所的人,好像找你填暂住登记表吧?一团和气,彬彬有礼,比孙志刚时代进步多了。这里冬天很短,但这个做法还是让咱不爽。照章办事的后面,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寒气。你不属于这里!
“这个城市就像被权利和资本宠坏了的小孩,你无权无钱,再怎么哄它,它都不鸟你。”
寻找图书馆---广州印象之十
葫芦把走完,人行道成了一段盲肠。推着一辆破单车,下马路与成群的公交车争了一会道,才又挤回了路边。前文欲说还休的事,如骨鲠喉。为什么造得起高水平的高架路,却只能为自行车留下不到巴掌宽的路面,难道这里真是富得流油,去打个酱油,也要开车出行?与其它城市相比,大手笔下的小算盘打得真精。前面不远,人流逐渐稀疏,转过十多个门面,就到了我的天涯海角。其标志不是石崖的刻字,而是草木半掩的一个图书馆大门。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半径,哪怕是在异地他乡。只不过这个半径勾出的椭圆偏幅太大了,几乎相当于彗星的轨迹。做工吃饭睡觉购物和休闲,在人们的感觉里总是越近越好,除非有其它方面的考虑。苍天害人,让人患了看书的嗜好。以前每次出差时,总爱去租书铺。新华书店是不去的,价格太贵,再加上漂泊不定,很不划算。图书馆也是不去的,那时几乎不对外开放,除了人文荟萃的杭州。得益于前年国家开放图书馆的通知,从此向国家借书便成了首选。这个区图书馆距住处并不很近,找到它不太容易。在网上还找到过更近的一个社区图书室。等我骑着单车沿途询问找去时,早已关门大吉。网上前不久上级领导祝贺的图片还没撤掉,这个图书室就完成了更上级检查的任务,光荣的退休了。那个图书室像土地庙,大门宽大而屋檐低矮,门前倒还宽敞,不过被建房的邻居堆满了沙石料。还是不死心,上去问了声,不知道几时重开,赶紧在满面尘土中落荒而逃。
一般而言,骑单车最远也只到这个区级图书馆。再远,就是世界尽头了,与我的生活重心相距太远。
第一次寻找这个图书馆的时候,还闹了一点悲喜剧。按照网上所查的地址一路找去,到了闹市区发现还隔大几十上百号。经验在这里误导了人,总觉得大城市里隔上百门牌号至少有两站路远。揉了揉发酸的大腿,还是继续前行。穆罕默德说过,知识远在中国,吾也要去求之。何况我正在中国,何况离它也不太远。谁知挤过了那段人行盲道,上了一段缓坡,又下了一段缓坡,躲在一家商店旁边的这家图书馆就露面了。距闹市区半站路都不到,亏得我作了长途跋涉的打算。
正是星期天,不少孩子由家长送到门前,就纷纷跑进辅楼的各个补习班。阳光很大,院内的乔木灌木都是一片葱茏。图书馆主楼在正前方,还有三十米。
他乡与故土---广州印象之十一
刚刚还是亮晃晃的天色,转眼间就黑了,才是下午六点钟。像有一把利刀生生的剖开了昼夜,把一个黄昏活活的弄丢了。在时令变化上,只有这一点,岭南与江南和中原同步。街头那个收费亭一整天不停地扬起和落下的胳膊终于累趴下了,一头扎在对面的水泥墩上死死地睡去。这个不长的主街又换了主角,摇身一变成了步行街。白日里生猛鲜活的档口龟缩在老后,那些交了管理费的地摊理直气壮地的占据了街道中心,把行人逼成长长的一条细线。在它们的后面,还有着一长条零零落落的可能没交费的地摊在打游击。
一路喊着让让,绕着一些地摊向前去。在一个明亮的路灯前停下了,买了几斤水果。随手一掂,份量很足。这个城市商家短斤缺两是常态,店大欺客现象也时有发生,就像前不久两家家电零售业巨头打仗,完全是一种欺骗促销手段。这些与本文无关,暂且不提。与这家老板相识,确是起源于缺称。一般少个一两成,人们还是能够接受,毕竟从司空见惯转变到习以为常很容易。那次买了五斤,提到手上轻飘飘的,人就恼火了。不料,一句不干净的土骂刚出口,一片硝烟就快速消弭于无形中。原来,青年老板来自于同一个江南小镇。只不过我离开那里时,这对年轻的夫妻还没出生。
这次,年轻男子收钱后,有些腆腼的搓着手冲我笑笑,还是一个人畜无害的小镇后生。刚入夜,顾客还不多。他那精明能干的老婆给我搬来凳子,开始了喋喋不休的叙说。从她的话里,我知道了,小镇已经扩宽了街道,水泥路和这里一样平整。那个被日本飞机炸毁的寺庙也得以重修,每逢初一十五,信男善女络绎不绝。寺庙早该重修,小镇是因它而得名。我默然了,许久没说话。
在我的印象里,江南小镇有个模糊而又固定的摸样。一宽两窄的青石板铺到目光尽头。石板上的防滑槽快被岁月磨平,两道车辙印又被岁月加深。两旁是板壁平房屋,也有少数几间秦砖汉瓦的两层楼房。这些房屋大都伸出为路人遮风挡雨的长长屋檐。山墙的薄砖破损处,时常见到麻雀斜贯飞出,落到不远的杨树上。从屋顶纸瓦缝里长出的瓦葱看起来吹弹可破,比开春的杨柳还要青翠。
都没有了。
我并不恋旧,也不思乡,更不是炫耀。我只是为这一变化感慨:经济发展了,我们都变得一样的粗痞。
榕树断想---广州印象之十二
门前有两颗榕树。一颗像饱经风霜的老者,须条垂挂。一颗没有气根,像是青皮少年。听人讲,两棵树种属不同。我没查过词典,有些事物弄得太清楚了,反而失去了一种糊涂美。苏轼的赤壁怀古,连地址都错了几百里,却给后人多留下一处凭吊之地。有时候,糊涂也是智慧,也是情调,也是美。
两颗榕树都有庞大的树冠,制造出了几十平米的树荫地。每到天热,我总爱坐在树台上,享受着微微的自然风。酷烈的阳光闯过宝船般的叶阵落到身上,锐气早已荡然无存,成为无伤大雅的点缀。有气根的榕树,还是一个标志。每天早上八点多钟,从屋旁巷子里就陆陆续续走出几名学前班的小孩,背着小书包,由大人牵着侯在榕树下,等待校车。校车刚过,又有几个成年人走来,站在榕树下聊天。不大一会,一辆厂车开到路旁树冠下,把他们都吞进去了,开向宽阔的马路。晚上五点钟,两辆汽车又会转来,反向重复早上的过程。
榕树默默地送往迎来,像是对子女关怀备至的老人。那沙沙的树叶声响,或许就是他的千叮万嘱。
榕树的年龄并不大。听房东讲,建房后栽种的,不到二十岁。何以有如此博大的胸怀?也许因生于岭南,一辈子未经风霜,永远保存着纯真的心。也许是靠近海洋,让台风洗涤了灵魂。草木之心,岂能揣之。初来乍到的时候,目光就被它们吸引了。那时的北方,飘着纷纷扬扬的雪花,这两颗榕树,还有近旁的扁豆树,还有近旁不知名公园的绿色树丛,构筑了个活色生香的春天。我很奇怪,这些树木冬天不落叶,怎么换叶呢?一场风雨,解开了我的疑团。风雨过后,败叶落地,新芽却在浓密的枝叶里悄悄绽出。不像北方,新陈代谢是惨烈的,无边落木萧萧下。一夜过去,千树万树秃了头,打起胳膊,准备与严冬搏斗。
岭南的榕树,就像北方的杨柳一样普通平凡。但北方没有杨柳,花儿再多,也不是真正的春天。这里有了榕树,就算没有花儿,也是永远的春天。
榕树下的故事---广州印象之十三
又见到日晕了,在台风韦森特过后的几日。太阳像从浴缸里出来的,湿润襟?,把周围一片天空染得云淡风轻。日晕三更雨,这句农谚不知道还有没有效,按说岭南也属于大江南的范畴。阳光落到榕树下,只留下少量模糊而移动的斑点。从不知名的公园里,不时传来两三声嘹亮的蝉鸣。
榕树下摆着一张简易的饭桌,桌上放满了从餐馆叫来的菜肴。对了,还放着一部手机。桌下堆着两箱啤酒。桌旁围坐着四男一女五个人。谁也没有动箸,有的像神色肃穆地思考着什么,有的像心急如焚地等待着什么。就连一向活泼爱动的女孩,也抬起头,漫无目的的看着摇曳的榕树叶。
这是我的邻居们。准确的说,是我在这里生活不到一年里的第三发邻居。头两发一个是做广告的,一个是开驾校的,都只不到一个月就退房走人了。房东就这两个门面,这个门面长期不能正常出租,够他心疼肚痛。他告诉我,这是他建房十七八年来首次遇到的麻烦。不仅这个档口,而且楼上的住房也空了几间。苦日子还有多久啊!这五个人来的时候,房东喜出望外。为他们开门收屋,忙的满头大汗,连见到我也笑逐颜开。
这五人来自于同一个学校。各自在工厂公司打拼两三年后,又聚在一起,凑钱凑物,创办自己的事业。他们在榕树下喝了庆贺酒,豪气冲天,壮志凌云。新公司诞生了,没有花篮,有青春绽放,没有鞭炮,有热血沸腾。从那天起,几个人就像旋转的陀螺,不知疲倦地日夜在外面跑业务,公司里很少见到人。两三个月,我这个邻居也没有搞清他们各自姓什么,除了那个活泼爱动的女孩。女孩大多数时间在家。隔着两道门,时常听得见她的银铃般的笑声。她跟客户讲话或打电话总是轻言细语,只有笑声比较张扬。
日子不咸不淡的过着。前几天,这个女孩喜气洋洋地对我说,他们接了一单大业务,搞好了,就要搬到写字楼去了。我有句话想说而没说,不想给人添堵。他们已经砸进了所有的资金,同时也砸进了所有的希望。这几天,心是悬着的,几个人都在公司等着,气氛很压抑。此时,可能到了揭牌的最后时刻。手机铃声不合时宜的响了,五个人蹦起来三个。我不忍守着结局,向女孩点点头走了。
是夜,果然风雨如磬。
翌晨在上班的路上,我还在为五个邻居祝福。
到了。
苦着脸的房东握着扫把,正在打扫昨夜的落叶,那紧闭的大门正中,新贴了一张纸条:旺铺出租。
刺向天宇的碑尖---广州印象之十四
图书馆门前的站牌,就是近代史上的一个英雄地名。再往前走一段路,然后转个弯,还要费力在屋檐缝里寻找,才能看到一座刺向天宇的纪念碑碑尖。真的像到了我前文里所说的天涯海角,这座碑,这个地名都与万里之外的英国有关。在小时候的语文课本中,我所认识的韦绍光何玉成余保纯等人,出现在纪念馆的墙壁上,默默地叙述百年前的壮烈和悲沧。官怕洋人,洋人怕百姓,百姓怕官。这个怪圈一直循环到如今,使得巍巍大国的腰杆总是显得不那么挺拔。
我询问过身边的人,有当地人,也有外来者。面对站牌上的地名,没有一个知道这里发生过可歌可泣的故事。鸦片战争倒曾听闻,毕竟是中国近代史的肇始。百多年来,发生的经国大事无计其数,如果没有学会遗忘,或是选择性遗忘,人的脑海再宽阔也容纳不了。忘记了那场灾难也没什么了不起,灾难太多了,人类就是为灾难而生的。从更辽远的历史来看,我们还真谈不上苦难深重。那个遭受巴伦比之囚的犹太人,再度流亡了上千年;那个流放犹太人,并将地中海当成内湖的古罗马,早已灰飞烟灭;那个被中国打得西窜,又把罗马踩成废墟的匈奴人,如今只能在故纸堆里寻找了。
而我们还在。上帝没有降临华夏,但我们有生生不息的人民。
就是这些最底层的乡民,拿着冷兵器都算不了的农具,冲向全副近代化装备的外敌。杀死数十敌兵,吓死敌军头目。此前十日广州失守,此后七日林则徐被贬伊犁,国家在风雨飘摇之中。这些草民,给近代史的开端增添了一丝亮色。没有他们,我们现在翻看这一页史书时,会感到沉闷的喘不过气来。
站在一颗小树前,目光越级而上,望着青枝绿叶烘托的纪念碑,不禁浮想联翩。那场战争究竟谁赢了?英国?不是的。它贩毒贩奴,子孙后代都赎不完的罪,何况它还唤醒了一头睡狮。中国,也不是。它被唤醒了,仍然跌跌撞撞地迷糊了一百多年。
红火的冬天----广州印象之十五
很长一段时间,我对描写岭南冬日景色的文章表示怀疑,觉得人为夸大的成分太重。比如有说,一品红得像盛开的火把。不过是个无雪的暖冬罢了,哪来的万紫千红。确实,我从冬末来此地,转眼又到初冬了。门前的那个不知名的公园,少说也去过数十回,还真没见过心动的景象,更别说带给人触目惊心的震撼了。即使是春夏两季,也只见到夹竹桃一蓬,鸡冠花几株。没什么稀罕,江南处处都有。倒是没有建好的公园西边,野草萋萋的土坡处,遍地的紫花白花让人流连。秋天一到,这里并不是落叶的季节,公园里反而无花可赏了。
那段时间,小街市场上偶尔有人卖花,像北方的栀子花。比栀子花小一点,花香也不那么浓烈,有股清香味。不知叫什么名字。显然是秋天开的。有次在黄石立交下的绿化丛里,又发现了它。几十株一米多高的灌木,枝头全开满了白色的花朵,煞是好看。不过藏在比它高的紫荆冬青后面,看上去隐隐约约。
周边无花的日子延续了将近一两个月,草木依然青绿,总感觉欠缺了什么。大约半个月前,我干完了活,正坐在榕树下纳凉,偶然抬头望去,高架路上的车流仿佛从一团彩云中驶出。那里有一排洋紫荆,总是半遮着高架路。我当真以为是低空云霞,没有过多理睬,当时正是晚霞出窝的时间。次日,那团彩云更大了,在南国冬季暖暖的阳光下,可以清楚地看到是粉红的花团。在车辆带起的气流中,花枝乱颤,仿佛还有一丝丝粉红被气流牵走。
紫荆花开了,但只是其中的一棵树开了。不知怎么回事,这棵树叶片很少,近乎裸体。只有靠近主干的枝条上还挂着几片叶子。但花却繁茂,一开就轰轰烈烈。路旁一长串姊妹们还在沉默着,用更青郁的枝叶烘托她的灿烂。
今天是周末,下着小雨,我踩着一路泥泞走向公园,专程看望这颗特立独行的紫荆树。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细雨中的紫荆树下,飘动着两三把彩色的伞。地上有些许落英,枝头繁花不减。更令人欣喜的是,一排树的枝头都开了花。虽然不如先开的那棵树红火,但茂盛的青枝绿叶中透出一点点红,别是一番情趣。
洋紫荆树放眼比比皆是,真能一起开,这个城市就成了燃烧的火把。
闲谈茶艺---广州印象之十六
素壁胜画,柔光似萤。包厢门无声地开了一条缝,未见人影,先闻莺啼,几个人同时把头掉向门口。一个身着湖蓝色旗袍女子托着茶具,摇曳生姿的飘了进来。众人的目光一亮,这个来献茶艺的女子太靓了。云鬓高挽,眉目生情,瓜子脸自然地泛起两点红晕。活脱脱一个古典美女穿越时空来到现代。未品茶,先闻香。
我不知道该称呼她什么。茶博士、小姐?一个早进了博物馆,一个快成为贬义词。只好以中性的服务员称呼之,想来愧对了国色天香。女子俏目一笑,埋头不慌不忙的摆开了茶具。一边还不忘向客人介绍茶艺的基本知识。从陆羽的茶经连系到东瀛的茶道,当然更多的是说功夫茶的来源及品味的方式。她的声音就像一条缓缓流动的溪水,丁丁冬冬溅进大家的心田,也把时间慢慢地推向夜深。说实话,我还真不知道喝茶还有这么多考究,不就是一个止渴提神吗?今天算是又增长了知识。就在她的述说中,几个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茶盅摆在我们面前。茶壶大一点,也就单手可以盈握。水开了,女子稍等了一会,才把水壶的水注入茶壶中。继续等吧。头道茶不是喝的,要用来洗盅。二道茶才是品的,小盅里的茶水打不湿口舌,但确实感觉到齿缝生香。
对品茶我是外行,品不出各种茶的细微区别。此时我只觉得这套程序繁琐而有趣,做出来的虔诚人工雕磨的痕迹太重,假若再来一个沐浴更衣,简直就像在演戏。我想,发现茶叶的一定是旅人或农夫,劳累干渴了,摘一片树叶含在口里,感到有种提神解乏的功效;发明茶艺的只能是牧童出生的神,因为它需要大把的时间、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和标新立异的创造精神。若不信,现在到偏僻的远山去看。牛儿还在山坡吃草,放牛的却不知道哪里去了?不是他贪玩耍丢了牛,他正趴在一块大石头旁,折了一根草茎,聚精会神的指挥浩浩荡荡的蚂蚁攻城掠寨。
至于把茶艺提升为茶道,只能说是走火入魔了。
出了茶艺馆,面对满街的华灯,我长吁一口气。
今天终于做了一回上帝。
服务太好了?同伴不解。
不。只有上帝才有无尽的寿命享受这慢条斯理的过程,也只有上帝才有天大的胸怀容纳这骨子里的小家子气。
找房趣事---广州印象之十七
村子的活动中心在北面,顺着主街转上106国道,再走一段就到了。不是非常熟悉此地的人,千万别试图穿近路,迷宫似的小巷会把你送往爪哇国。一座高大的牌坊耸立路边,对面是开业不久的京都时代广场。岭南的牌坊真够多的,在我住的附近就有三五个。不知是纯粹的地名标志,还是有纪念意义的建筑,我一直没弄明白。村子里的主道从牌坊下穿过,大概不到百步就到头了。主路尽头有个小小的公园。这个可能是世界上最小的公园,与那个不知名的公园分处南北,隔村遥遥相望。虽然公园的名字请书法家写的很大,但园内一两棵树也关不下,只要有光源,日光月光灯光都行,树影就有一大半跑出园外。
这里就是这一带的信息汇聚中心。公园外面的墙上树上栅栏上,贴着挂着许多小广告。风一起,像万国旗一样招摇。我是有目的去的,只看住房招租广告。不一会儿,看中了一套,掏出手机准备找房主。不要打了,房主马上就来。一个戴眼镜的男子与我搭腔。我笑了笑收起手机。你也想看这套房?是呀,老婆孩子要来了,总得找个窝。眼镜男是人来自然熟,在等房主和看房去的途中,滔滔不绝的向我讲起他的身世和在此地的奋斗经历。他在靠近中心区的地方办了家很小的公司,为了省钱,几年来吃喝拉撒睡都在公司里。这次家人来,没办法将就了。租不起商品房,只好先到城中村这边看看。好在只需凑合一年,按揭买的房子就该交付了。说起来他还勉强算个成功人士,到这个地方租房生怕熟人看见不好意思。但说话时中气十足、自信满满。天下事没有办不成的,好像上帝就住在隔壁。
还有两批人一起看房,室内显得拥挤不堪人。好笑的是,所有人都拿着手机转来转去,查看讯号标识,像小心翼翼拿着探雷器的工兵。这个现代化的大都市,在通讯方面还不如大别山里的小村庄,市内还有一片一片的手机盲区和半盲区。现在租房,即使是打工者,也把信息畅通放在第一位,然后才考虑租金面积采光等。也难怪他们不得不如此谨慎,遇到家里和单位有事,接收不到电话,事后只能徒唤苍天。
手机讯号没有满格的,后来的两批人反而先失望的走了。眼镜男向我招手,我走到窗子旁。你听,这家伙的二泉映月拉得不错。从更高的楼层上传来的二胡声,如泣如诉,如哀如怨。房主赶忙走过来解释,这是内地剧团的二胡手,没事就爱拉几曲,晚上不会吵你们的。眼镜男冲我一笑,大哥,你就让我吧,我实在没时间再去找房了。
你的手机讯号好吗?
好。连在最角落卫生间里也是满格。
我本来不是非要搬家不可,与人方便,也就做了这顺手人情,与眼镜男成为一面之交的朋友。
一个月后,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我疑惑的按下接听键,眼镜男爽朗的笑声传来,问我还要不要这间房。因为租金便宜,他要还我那个顺手人情。问他怎么不租了,他告诉我,别提了,耽误了几单生意。讯号太差了,把脑袋伸出窗外,也只听得到手机里的蚂蚁在作报告。倒是楼上的二胡声灌满了耳朵,对了,那家伙又换了曲子,每天拉起了江河水。
今晚闲步何方---广州印象之十八
牌坊前的马路有两个名称,一为106国道,一为鹤龙路。自从对面时代广场开业之后,这一带的活动中心就延伸过去了。过街天桥偏南,作用不大。从桥下看去,绿色灌木花草点缀的桥面,偶尔才有人影晃动。从桥上看去,路旁绿树丛里走出的一阵阵过街人群,不时逼断了一股股车流。没有行人指示灯,过马路就凭双眼目测车距。
现在商家取名,完全大而无当。明明是餐馆,敢叫食品城,明明是娱乐场所,敢叫红太阳。这个超市的名字还算是有点靠谱,毕竟门前有个广场。这个广场成了汇聚人流的洼地,白天晚上都是人头攒动声浪不息。商家很会经营,不仅充分利用了几层楼的店堂,而且把广场的价值彻底榨取了出来。正中两排上十间活动房,高价租给人卖冷饮热饮。广场一分为二,南北两半都有厂家搭棚推销商品。靠近马路的一侧,划了两条几十个泊车位。白天方便驱车购物的顾客,深夜就卖了月租。虽然如此,人们的活动范围还是比较宽敞。饮料店的北半头场地,晚上常年开着广场舞。功能强大的音响,可以盖过此起彼伏的汽车鸣叫声,越过天桥,叩响居民区的门窗。
广场舞说它是开,是因为它脱离了喜好和锻炼的范畴,成为老板获利工具。三元一人的入场费,比大多数同样的场合只收一元贵了几倍,但绝大多数人还是消费得起。这不,只要是无雨的夜晚,总有一两百人聚在一起,随着音乐翩翩起舞,气氛热烈而又随意。四周围观者更多,密密实实的立着几堵人墙。跳舞的人群里,既有中老年妇女,也有年轻人,而且男人还不少。这与北方稍有不同,北方男人跳广场舞的很少,使得每次举办群众文化比赛的时候,凡有男性参加的队伍,都可以得到额外的加分。另外一点不同的是,北方刺骨的风寒,一到冬天就把人逼进了室内。即使再爱动的女人,穿着囊肿的冬装也在广场上蹦跳不了。这里的冬天与其他季节,只隔着一件夹衣。穿着夹衣跳舞,一样的舒展得开,一样的尽兴得很,一样的春色无边。
不是所有人都爱跳舞。广场上还有更多的人和我一样,在霓虹灯下漫无目的的逛来逛去。一天的劳累过后,总得找一处地方疗养一下身心,除非是劳累过度,粘枕即可入眠。这附近有三五个公园,晚上无灯,不是散步的好去处。大多数人是工薪阶层,也不可能每天到高档场合去消费。四周是庞大的居住区,这个广场恰逢其会的负起了大众休闲的功能。这与超市老板赚钱并无冲突,反而积攒了更多的人气,他就是想把超市做垮比做好更难。
乔木灌木两道绿化带隔开了马路,场边长长的水泥矮墙坐满了休歇的人。我朝南面走去,那里有五六桌象棋,大多围着一团人。此情此景,和北方城市一样。路灯下,几个老街坊坐在一起,边慢慢地品茶,边悠闲地下棋。也同样有所区别,这里下棋功利性太强,往往争得面红耳赤,可能是有收费和彩头的缘故。只有一桌刚散了硝烟,一个慈眉善眼的老者正在收拾棋盘。看见我说:手谈一局?
我笑了:手谈一般指围棋,象棋也行?
一样一样,都是棋。
搞笑自助餐---广州印象之十九
老广不姓广,也不是此地人,只因他南下打工资格老,平常与人讲话总爱说我们广州如何如何,久而久之,老广的绰号就被叫响了。连老乡也像忘了他本名,有事找他,隔老远就高喊一声:老广。走近了才又低声说,借点钱。
老广供职于一家花园式的工厂,从机修工干起,近二十年的资历,渐渐熬成了管后勤的主管。得益于国家以人为本的执政理念,厂方在生活环境上的投入逐年加大,老广成了彻头彻尾的忙人,每天在家里吃餐饭都是奢望了。一次,带着一个小老乡到闹市区办事迟了,抬头望了一下天色说,今天带你吃自助餐去。我们广州靠海,海鲜种类多,让你吃个遍。不像你们那儿,一年四季都只有面疙瘩就大葱。小老乡憨厚的说,广叔,有酒吗?半年了,没沾过酒。
有有有。够你喝醉。醉了去看我们广州靓女。
大步流星进了一家自助餐店,老广递过去两张老人头,两人,两小瓶西风。
店里生意很好,十几张桌子都坐满了,就餐的人还在源源不绝的进门。服务员找零时忙里偷闲说道,不供水酒,也不能自带水酒。小老乡转脸看着老广说,老广,你没来过?老广的脸马上红了,对小老乡解嘲道,这地方我老广还真没来过。每次请客和被人请,都是在大餐馆里。事情到这步已算完了,了不得吃餐不痛快的饭走人。怪就怪在服务员是老板娘,她与后面的一个熟人搭话,两个乡下佬,还称老广。是本地话。二十年泡在白话里的老广,对这种语言标点符号的变化都烂熟于心,当然觉得受了侮辱,红脸刷的转黑,拿钱的手也捏成拳头。小老乡没听懂,但也发觉情况不对劲,赶忙拉着老广去吃饭。老广随便夹了几样菜,怏怏地吃了几口便放了碗。倒是小老乡忙得不亦乐乎,吃得满头大汗。
几天后,一项工程保质保量提前完成,老板慷慨的发下一笔奖金。面对一群五湖四海的临时部下,老广气宇轩昂地挥手说道,都上车,今天请你们吃自助餐,谁他娘的不吃坏肚子,奖金就没份。我老广,不!我老侉说话算数。四十多个如虎似狼的汉子,嗷的纷纷大叫。两辆汽车绝尘而去,直奔闹市区那家自助餐店。
还是老板娘在门口收银,还是客流量最大的时候。一群灰尘扑扑的客人大呼小叫闯进来,老板娘的笑脸马上换成了惊愕。老广笑意连连的走在最后,一口的白话,给你带生意来了,四十三人。老板娘请点数,我埋单。
看着外面想来进餐的人掉头走了,看着如山样的菜肴被掘为平地,看着这些肚皮填不满的饿死鬼,老板娘欲哭无泪,还得吩咐后堂快点加菜。
老广,我们已经圆满地完成任务。奖金该发了。
别急,你们饱了,我还饿着呢。再不准叫老广,我不是老广。
此时,老板娘才恍然大悟,急忙到后面叫出身着白衣帽的老板。老板一脸忠厚,言语木纳,一看就是个妻管严。老广同情的拍拍他的肩膀,别说了,兄弟。本来还有几餐,我另找地方。
风雨中的母女---广州印象之二十
断断续续的阴雨天持续了半月之久,至今还没有放晴的迹象。它好像在提醒世人,别把岭南的冬天不当冬天。它虽然奈何不了你,但可以毁坏你的心情。凄风苦雨打落的枯枝败叶,来不及收拾的,蜷伏于街头巷尾正在慢慢腐朽。积水泛起的残渣横在路面低洼处,使人落不下脚来。行走在不知名公园的小径上,那做装饰的塑料地板断裂处,挂着几丝污泥,也像在发霉变黑。只有那棵火炬一样的洋紫荆树还在燃烧,不过颜色变淡了,成为一团轻雾隐匿在绿叶丛里。
雨,下累了,变得零星点点。街头百货楼前,一辆脚踏三轮车缓缓过来。骑车人是个中年女人,细雨丝还在刘海上闪亮。趁着雨小了点,这女人又赶忙出门收废品。每天往来于这条后街都是她一人,今天多了个帮手,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坐在车厢里,小脑袋不停地转动着看这望那,一对乌黑的长辫时而甩出细小的水珠。收荒货,这是三百六十行之外的职业,与处在最底层的清洁工都不能同语。起码来说,清洁工建国后地位飙升,如今到了商品经济时代,照样受到人们的尊重。古往今来,有谁歌颂过拾荒者?至少我没有见到过。实际上,这个行业应该在当今最时髦,它涉及到了环保。千家万户可以再利用的废物转移到回收站,给不堪重负的社会节约了多少资源,给城市垃圾处理减轻了多少负担。在这个城市的白云下和灯光里,就有这个为数庞大而又卑微的群体默默地劳作、默默地生存着。
低下的行业同样蕴藏着商机。就拿这个女人来说,初来时,与丈夫睡在桥墩下,每天背着一个蛇皮袋走东串西。没有资金收购,只是在垃圾桶里扒捡。十多年来,虽然赚钱的工具仅仅换成了脚踏三轮车,但老家的土屋已经升级成楼房,三个准生的和超生的孩子分别在读高中初中小学。在老家,也算得上小康之家了。
女人老远就打了招呼,把车停在长气根的榕树下。小女孩也过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本书。书没打湿,显然刚才一直揣在怀里。我喊她进屋,她腼腆的扭扭身子,站在榕树下没动,只是看着女人麻利地捆扎废纸箱。
你读初中的女儿?我问。
女人点点头。直到收拾干净了才说:不想读书了,非要跟我们到这里。
我略感奇怪。这女孩看来很爱看书,怎么会不想读书?我分明看到女孩手捧的是一本初二物理,现在正打开看着呢。交往不深,也不好盘根问底。女孩失学,不知是重男轻女的陋习,还是家里或家乡的变故。
雨点又稍稍的大了些,榕树叶积攒的雨水超过了饱和度,在一股略强的北风牵引下,从叶片和气根上倾泻下来,淋湿了小女孩的头发和肩头,课本也惨遭横祸溅了一些水。小女孩一声惊叫,跳到屋内妈妈身旁,忙不迭地甩甩书上的水珠。把书擦干了,才顾得上摸一把额头的雨水。然后,半边屁股坐在凳子上,又翻看课本了。
该走了,要不你先回去。女人催道。
不回去。女孩有点倔犟。她把书塞进怀里,头一仰,说:我来蹬车。
密风细雨中,这辆载着废品的三轮车在前面转弯处消失了。
别亦难---广州印象之二十一
妞妞是只宠物狗。它没有坐车的权利,我们年头到南方的时候,就留在老家了。
那天刚下高铁,家里的电话就追来了。三哥说;今天你四哥要回沙市,妞妞急了,站起来团团作揖,然后又抱着老四的脚,呜呜的叫,要他们带它回荆州。妞妞并不知道我们与它已相隔几千里,它只知道,在一条大河的那边,有它熟悉的城市,有它熟悉的家。那个家,是它辛勤守护的小店,它在那里出生长大。我爱人坐汽车先到这个南方城市,听我转述电话后难过了半天,紧紧地搂住另一只小狗说不出话来。这只小狗叫格格,是妞妞的仔。
妞妞很有灵性,几个月大就会握手作揖,并且把场合不会弄错。一般顾客来到店里,它上前摇摇尾巴表示欢迎,随后又退到收钱的电脑桌下趴着。熟客来了,摇头摆尾不说,还会伸出一只前爪热情握手。亲友来了,更是兴奋,前套动作做完了,又人立而起作几个揖,让出自己的领地--电脑桌。然后就蹲在主人脚边,昂起头好奇地看主人与客人讲话。
家里多年没有小孩了,妞妞被我爱人当孩子一样宠着。只要她一出门,它就步步紧跟。若骑车去买菜,那车篓子就成了妞妞的专座。妞妞有时候调皮,两只前爪扶着篓沿,昂首挺胸站在篓子里,严肃地望着前方,直逗人好笑。一个骑着自行车带个小狗的女人,穿行在梧桐树下的古城街道上,被一个摄影记者抓拍,成为电视台多次播放的一道古城风景。
决定了到南方,决定了把两只小狗都留在砖瓦厂三哥家里,我们一直都落落寡欢。在女儿离家打工后,妞妞和它的妈妈前仆后继的陪伴着我们。差不多十年,陡然丢开它们,感情上割舍不了。幸好有人告诉了一个方法,在车站外面拦汽车,我爱人把刚满月的格格偷渡到了这个城市,精神有了一处寄托。
但妞妞仍是一块心病。每隔几天,我爱人总催我,快给三哥留言,问他妞妞还好吧?会不会病了?要勤洗澡,杀螨虫的药还有没有?珠江边起了凉风,又是提醒,我们家里冷多了,给妞妞把衣服穿上。
九月下旬,为缴社保金,终于回了一趟荆州。正事办完了,又赶了几十里路看望砖瓦厂的三哥三嫂。路上,我爱人还在问我,妞妞会不会不认识我们了?
没有的事!
还隔老远,妞妞一声叫,箭一样的扑过来,抱着我们的裤脚舔来舔去。喘息的呜呜声,像是喜极而泣。
妞妞已经习惯了乡村生活。它陪着我们走在田野上,时而在杨树下擦擦身子,时而在草地里打个滚儿,兴奋莫名。听三哥的话,妞妞的专座又升级了。每次他到诗社办事去,妞妞总是站在电瓶车前的车篓子里,更加神气拉风。乡村少有宠物狗,妞妞的到来,也产生了明星效应,很多人专门跑来看它。
第二天我们要离开了,妞妞已有预兆,早早守在大门口。三嫂轻声说了句,不准赶路。妞妞呜呜的叫了一声,温顺地趴在三嫂脚下。两眼布满一层泪雾,流露出不舍和无奈,望着我们渐渐远去。显然,它也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受屈了,岭南众神---广州印象之二十二
大门被一只已过时的竹篮挡住了。
我瞟眼看去,篮子里装着几盘熟食,最上面是红红的炒花生。房东老太太佝偻着腰,吃力地在门旁地下点蜡插香。水泥地,一点浮土也没有,亏得她把几根蜡烛摆得直直的。随后又从竹篮子里拿出一个瓷缸,摆放了一小把香进去。老房东双手撑着大腿站起来,对我笑一笑,把挡路的竹篮往一边拖了半尺。再蹲下去,小心翼翼用火柴点燃香和蜡烛。巷子里过往的人很多,见怪不怪地扫一眼匆匆而去,没有谁滞留一下脚步。老房东仿佛心中无物,同样不受丝毫影响,放好几个装菜的瓷盘,然后虔诚地跪下了,口里念念有词地磕了几个头。
老人起身对我说:拜神了。她一辈子没离开过珠江三角洲,普通话说不来也听不懂。老半天,我也不知道拜的什么神。想来好笑,神明的地位越来越低。二十多年前到过南海,家家的堂屋正中都有一张香桌,菩萨就在上面享受着人间的烟火;十多年前到过西樵,菩萨已被隆隆的织机请出了大门,在门外一个手巾大小的水泥台上安身。今年到了这个城市,可怜的神明要为行人车辆让路,只能躲进竹篮里随主人流浪。在自家的楼层里是不能露面的,那里的每一寸楼板都要生钱,信仰是累赘。外面的庙宇命运好不了多少,百年前的宏大庄严,如今给雨后春笋般高楼大厦压了头,憋屈地靠曲曲弯弯的小巷通气。
老人向神明祈求什么,我还是从她宽慰的笑脸里看得出来,无外是阖家平安,无病无灾。可以说,绝大多数求神拜佛者,都是怀着这个心愿。可这个心愿太伟大了,神明保佑不了。自从打开了商品经济的潘多拉魔盒,平凡安定的生活就与世无缘了。除非你甘愿回到牧歌田园,除非你被迫躲进象牙塔里。
都做不到。
就说老房东这些人吧,家家都有六七层的楼房,算得上农民中先富起来的群体。但他们已经田无一垄、地无一分,生活来源几乎全靠租金。一有风吹草动,就要伤筋动骨。从国家经济长远布局来看,只要各地均衡发展,内地到沿海的打工者会逐渐减少,房子会越来越难租出。再过二十年,人口峰值一过,这些大都市里,会出现一片片的死城。就像上世纪末俄罗斯的一些远东城市,人走楼空慢慢腐朽。到那时,这些不能上市的房子,每一栋都只有一两个走不动的老房东以及遍布楼层的蛛网尘埃。实际上,现在已有预兆,很多房主都有空置房。街头巷尾的墙壁上,贴满了住房招租的小广告。在前两年,听说小广告很难过夜。说远了,但愿是杞人忧天。
望着老房东踉跄上楼的背影,我不由感慨万千,信仰的力量真是无穷。风烛残年的人了,颤巍巍上下楼都难,还提着一个硕大的篮子晃晃悠悠,好像随时都会被风吹倒。但她拜神时的那份专注和恭敬,没有谁能够动摇得了。近旁又有几家燃放了鞭炮,也在拜神,显然是个民俗纪念日。有知道此节的网友在贴后相告一声,今天是2012年12月8号,农历十月二十五,星期六。我尊重一切信仰,也尊重一切有信仰的人,哪怕他目不识丁,哪怕他身无分文,只要他和他的信仰不伤害他人。
另一种活法---广州印象之二十三
他是踩着一地的阳光进屋的,溅起的阳光碎片飞上头部,化为生动的笑脸。
前几天,公司总部那边就通知了,马上要来一个新人。没想到,来了个书生摸样的男孩。虽然他浑身焕发着青春活力,但单薄身板很难承受起货箱的重压。在这里干活,不仅要有乐观的心态,更要有牯牛一样的身体。他显然离合格还差很远,只是一个从未干过重活的牛犊子。正好来了一车货,他不等我招呼,卷起袖子就干起来。我边干边看,男孩瘦是瘦点,可搬起这一百多斤的纸箱还是绰绰有余。我暗暗庆幸,有了一个好帮手。由于这里活累钱少,很难留得住人。我到南方一直在这里上班,不到一年,就送走了四五个同事。有的申请去了其他部门,有的跳槽去了其他公司。年轻人谁不愿意当白领,干干净净坐在办公室里,打打手机,聊聊QQ就把工作干完了。刚来的男孩却不愿意在办公室闷死,自告奋勇的来到货场仓库。仿佛在一身汗水中,扩开的毛孔,才能最大的吸收阳光和风雨。
男孩性格开朗,没事就爱哼流行歌曲,和隔壁笑声比较张扬的女孩倒很相似。女孩也过来找过几次男孩,男孩跟她也有说有笑,就是没主动找过她。我记得还劝过他,般般大的年龄,应该谈得来。他摇摇头,好像嘀咕了一声,不喜欢他们那种疲于奔命的生活。人活着适意就行了,何必非要追到什么不可。邻居是办公司的五个人,四个男孩很少露面,女孩守城,我在榕树下的故事提到过他们,那是一群废寝忘食的工作狂。显然男孩对这种活法不感兴趣,以至于对女孩的主动接近也是虚与委蛇。不过,干起份内的工作男孩并不含糊。上货下货总是风火一般,从不拖泥带水。屋外室内收拾得干干净净,简直不像仓库而像居室。
老板也看他顺眼,几次要调他到公司那边,不管是做业务,还是管操作都是一把好手。老板摸着花白的头发,恨铁不成钢地说:可惜,没有文凭。总有一天,我要把你调走。
不等老板的话音落地,男孩就自己走了。
拿了工资的第二天,过了九点,我发现男孩没来上班。他就住在附近的一间小房里,我找去,正碰上他出门。他放下简陋的行李,抱歉地笑了一下。对不起,帮忙对老板说一下,我辞职了。还有几天的工资不要了,当着赔罪。
为什么?
我就爱自由自在的活着。
到哪里去?
到海南去,那里的太阳更大,我是追求阳光的人。我的心愿就是,提着一个旅行包,只装几件单衣走遍全国。您别笑,我冬天到南方,春暖花开的时候就往北移,七八月最热的时候,我就到新疆去吃吐鲁番的葡萄,或者在漠河看北极光。这要看我打工赚钱的路线指向何方。
你有家吗?我问。虽然我在本文中称呼他男孩,实际上也是二十大几的人了。但看见电视上已经三十四十的嘉宾们互称男生女生,我这称呼倒也不会让人头皮发麻。
男孩没直接回答,转说其他。从小以来,家庭学校交给我们太多的责任和使命,超过了我们的承受力。如今,我只想为自己活着,为自己的心活着。虽然心的脉动大多数时候与社会一致,但也有不一致的时候。做一个快乐的流浪汉,就是我现在的理想。告诉老板,我有很过硬的文凭,不过应聘时没拿出来。
劝不回来了,目送男孩走向了车站,我怏怏地回到仓库。不一会儿,隔壁的女孩过来问,怎么没看到他了?
他到一个阳光更充足的地方去了。
于是,我们到南方---广州印象之二十四
“包袱雨伞我”,是人们耳熟能详的笑话。各个版本大同小异,都是嘲笑不知变通的蠢人。蠢人要出远门,老婆再三嘱咐:包袱雨伞哦,住店起身都要清点一遍。蠢人回答知道了,我就挂在嘴边,不会忘记--包袱雨伞我。第二天,他在一家客栈睡醒,又开始念念有词,猛然一惊,掀被拖床,到处乱找起来。同房的人问怎么回事?他说包袱在雨伞在,“我”不见了。这则笑话演变成当代版本,就不仅仅包含着一点笑料了。
出门掉东西,是我经常的毛病。不幸的是,在单位上班的时候,我经常出差。不是掉条毛巾,就是丢了牙刷,最不幸的是,有时还把换洗的衣服忘在旅社,等回想起来了,人已经到了另外一个城市。那时的工资三四十元,出一趟门就丢了上十元,确实够呛,免不了回家受到老婆的埋怨:你怎么把人没有丢在外面?
人没丢,工作丢了。单位倒闭,数千人员星散。起因是一个广场的彻夜篝火,驱不散倒春寒。那个厂是做出口的生意的,织出来的产品叫荆缎,与蜀锦、湖绸和苏绣齐名。人家搞制裁,生产每况日下,气息奄奄拖了几年断气。一个几千年的产品就此失传,殊为可惜。临近世纪之交的那些年,百业凋零市场萧条,冬天特别长、特别冷。雪打着夜空,灯光一片惨淡。我站在四处漏风的小店里,望着207、318两条国道交汇处的转盘,目光总是迷茫的,仿佛那扫过来的车灯,也带着彻骨的西伯利亚寒流。
冬天将尽的时候,女儿长大了。她向往着温暖的南方,那个伟人画了一个圈的地方。我们在早春二月的寒风中送她上车。她妈妈千叮咛万嘱咐,我只说了一句话:包袱雨伞我,前二者不重要,千万别把“我”丢了。女儿大笑起来,不会的,包袱雨伞和“我”都会平安回来。
一晃数年过去了,包袱雨伞都回来了,而且还变多了回来。但女儿却回不来了。女儿怕我们寂寞,特地买了只宠物狗陪伴我们。那只狗叫小宝,是以后妞妞的妈妈。时代在逐渐进步,起初与女儿联系要靠写信,急事就打电话。后来每天在QQ里就能见面,女儿反而无话可说了。每次回答总是公式化的几句,我忙。我很忙。我忙的要死。你们去逗小宝玩。要不,别开店了,都过来,我们一起。
女儿大了,不再靠在父母的怀里,本是值得骄傲的事,可心里总不是个滋味。包袱雨伞“我”,前二者没丢,“我”却丢了,多年前的戏言成了真。
虽然我们夫妻相依为命,虽然还有小宝或妞妞陪伴左右,但总补偿不了骨肉分离的痛苦。又在漫长的犹豫之后,我们终于决定:既然“我”丢了,丢在那个异地他乡,我们把家搬到异地他乡,“我”不就回家了。
于是,我们到南方。
傍晚的路口---广州印象之二十五
牌坊下也是一个热闹场所,这里往西几十米是那个世上最小的公园,往南几步又是另外一个公园。这个公园几乎三等分,中间是水面曲桥,桥面比水面还大。可能是公园的设计者不喜水,看得到绿水的地方,又做了比齐桥面的两座盆景假山,山腰和山顶各有一棵树,树根扎往水下,比树干还长还粗。左边是杂树林,榕树撑起了天空,矮树盖满了小径。那些矮树叶片小而密,远看像云雾一样,颜色却是青郁的。不是冬青树,冬青树的叶子厚而脆,这种矮树薄而绵。树旁靠近院墙是条回廊,挨着水池有个凉亭,白天总有几组人在这里打牌下棋。右边刚好放得下一个篮球场,场边几个石凳紧挨着院墙。这个球场利用率很高,晚上九、十点钟还有人比赛。公园无灯,就发扬凿壁偷光的传统,借院墙外面的路灯照明。这时是傍晚时分,球场上占据了两组人,各打半场,互不干涉。中线上另有两个人挤进去,心无旁骛打起了羽毛球。
这是个夜晚比白天活力更加充沛的城市。
公园前、马路边、街道上做夜市的开始抢滩。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争吵,方寸大的面积都是生钱宝地,
牌坊外是流动摊位,相对来说比较偏僻。一个卖蛇酒的占领大半人行道,王婆婆的喇叭声拉来了一大圈人。既有无事溜达的,也有过路的,还有准备到马路对面超市和车站的。
前文说过,这个路口没有红绿灯,行人过马路全凭目测车距。
马路两边路口都聚集了很大的人团,不少人慢慢移下人行道,逼近呼啸而过的汽车。更多的人向远处翘首,希望能在车流里寻找一个相对安全的间隙。饭后散步的还好,有事心急的恨不能插翅飞过去。这时,一辆送水的自行车勇敢地冲出去了,在一个很小的车流空挡里驶出了一个之字形,差点撞上了三车道最后一辆小车的保险杠。北来的车流被截断了,路旁的人群马上一哄而上,浩浩荡荡地从长龙似的车辆前穿越过去。过了中间的隔离带,那辆勇敢的单车毫不犹豫,继续闯向另一侧马路,又逼停了南来的车流,接应了另一边的人群。骑车人埋着头,顺着路边不到一尺宽的自行车道驶远了。我掉头望去,只见后架上高耸的空水桶埋住了他,上面只有给风吹竖起来的一小撮头发。我为他悬着心,就在他的前面,一辆大卡车停在路边,又逼他绕到道路中间。刚才被他逼停的车流,仿佛要夺回损失似的一路鸣着喇叭,高歌猛进。气流把单车冲击得摇摇晃晃,骑车人好像要栽了下来。大卡车挡住了人影,车流未断,显然没事,虚惊一场。
这是此地极为普通的一幕,几乎成为人们熟视无睹的市景。夺路而过,像美国大片一样惊险无比。没有红绿灯指示的道口,没有稍宽一点的慢车道,总有一天要酿成大祸。
不过,送水人的车技还是让我赞叹。
马路另一边到购物广场的路口,也是挤满了卖水果的地摊和三轮车。从广场及巷子出来的小汽车一路鸣笛,也开得比蜗牛还慢。几个派发广告的小姑娘,抓紧往车上投进几本免费杂志,拥挤的人群更不会放过,穿过地摊峡谷,几乎人手一本杂志广告了。当然,这些废纸最终让拾破烂的受益。
路灯亮了,盖住了傍晚的最后一点自然光。不大一会,震耳欲聋的广场舞音乐响了,背井离乡的众生准备狂欢。
老姐---广州印象之二十六
老姐命苦,还在襁褓里就送给了对河乡下,成人后又因婚姻受挫瞎了双眼。幸而她给对河那家带来了许多弟妹,幸而那些弟妹顾念姊妹情分,帮衬她抚养大了两个儿子。其间的艰辛不必细说,苦难选择了谁,谁就得默默承受。如今苦尽甘来,两个儿子都是事业有成,在这个南方城市安了家。特别是小儿子,办了一家规模说得上去的公司,而且成为行业的翘楚。哪知两个儿子接她来安享晚年,反而让她觉得如坐针毯。
明眼时,她是那个时代的铁姑娘队长。瞎眼后,学了一门算命的技艺,与众多同行一道走州串府。现在关在钢筋水泥的高楼里,吃喝有人伺候,闲的浑身都不自在。外甥打电话告诉我这事,我笑着说,让她下楼去摆摊。别管什么迷信不迷信,她需要活动身体,别人需要虚幻的安慰,各有所需,就是合理的。
老姐兴致勃勃选中了楼下过街天桥,准备大干一场。可惜不几天就干不下去了,倒不是凶狠的城管制止,权利机构对残疾人还是能做到心存善念,网开一面。说来好笑,干不下去的原因是语言不通。老姐年富力强的时候走南闯北,比我在单位经常出差到的地方都多,可恰恰没有到过岭南。这个自成一体的粤语,与普通话的区别大过英语和法语。如此看来,汉字的功劳无论说它怎么伟大都不为过,,它保证了汉民族精神上的统一。老姐识字,但没了两眼,客人来了交流不了,生意就泡汤了。没办法,只好败兴地收摊回家坐牢。
年头我也到了这里,在同一个城市,可以经常看望这个行动不便的老姐了。一次外甥打电话来,说他妈妈又在生气,我和妻子赶紧搭车到市中心他们家里。一问,原来老姐收摊后,收音机电视机就成了伴当。前天一家电视台在搞猜谜节目,有大奖。老姐一猜就中,逼着外甥打电话。两个儿子都不打,说是骗人的把戏,老姐就生气了,躲进房里一天不吃不喝。老姐见到我还是气愤难平,么弟你说,举手之劳都不帮老娘,这是孝顺吗?
我把老姐扶到沙发上坐好,佯装发怒说外甥,你妈就这么一点爱好了,你还要剥夺。把她气病了,我饶不了你俩。特别是你,开这么大的公司,舍不得你妈的这几个电话费?转头又对老姐说,昨天那台节目你么弟妹也打了电话。
猜中没有?老姐急切的问。
幼儿园的的水平,谁猜不着?你问她。
我妻子不好意思说,电话一拨就通,他们总是回话,正在跟你接通前台,千万别挂了。拖了半个多小时还是接不通前台,你么弟回来一把挂了。
可惜了,老姐感叹道。
我说,可惜什么?一挂断,电信的短信就追来了。你已欠费60.5元,你的余额只有0.8元,请赶快充值。
老姐不懂。我解释道,电信欠费就打不出电话了,除非是还有一点话费,一次性的打超了才会出现这种状况。这个节目是无耻的经销商、无德的电视台和无良的电信局勾搭成奸设的骗局,让自以为是的聪明人上当受骗。然后,他们三方瓜分话费。你想,这是省台卫视,影响多大,全国只要有万分之一的人相信了,他们就要赚个饱。他们无耻、无德、无良,老子就来个无赖,把旧卡丢了,换了新号,让他们找鬼去收钱。
老姐听了,哈哈大笑起来,淤积了两天的怨气烟消云散。
末日与冬至---广州印象之二十七
下午,此起彼落的鞭炮声再次提醒我,又是一个拜神的日子。大街小巷到处都是红色的碎纸屑,家家户户的门外墙角,香案蜡烛冒起了明明灭灭的烟火。有个同事是本省茂名人,他的情绪突然低落了,站在门口望着高架路那个方向久久沉默。那是西面,他的家在那边很远很远。他告诉过我,冬至是个大节日,几乎与春节一样重要。在他的家乡,每逢冬至日,阖家大搞卫生,连房前屋后的杂草都要拔除干净。中午,带上家里头天包好的粽子和荤素菜肴去祠堂祭祖。全村几百人挤在祠堂前的土坡上,好不穆肃、好不热闹。
这里也祭祖,但不是全姓人的家族集中活动,而是一小家一小家单独活动。附近也有祠堂,只见人们零零落落地去,零零落落地归。可见城市大了,活动空间反而小了,虽然是神圣严肃的仪式,也只好因陋就简、与时俱进了。
北方没有这个习俗了。我在长江流域生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听说过冬至还是节日。古代是,而且是这个节日的发祥地,汉书云,冬至阳气起,君道长,故贺……但在历史的长河里,和寒食节、乞巧节等一样,最终化为一朵转眼即逝的浪花。看来,几次民族大迁徙,南中国作为逃难者的避居地,保留了太多的古代文化。据江西的同事说,他们那个客家人聚集地,冬至日和清明节一样要到山上上坟。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南方的很多习俗,其根源远在遥远的中原。长江流域不是中原,可紧靠中原,同样饱受战乱之苦。中原安定了,风俗习惯为之一变,长江流域也跟着变了。只有岭南附近区域,山高皇帝远,依然可以枕着前朝文明的碎片酣然入眠。
想来也是,我们的先人敬鬼神而远之,但总是给鬼神留下一定的空间和时间。即使是唯物者,也不反对在家祭奠故去的父母。众多的庙宇佛堂正是古人思想的反映,并不完全是迷信。科学有时候离宗教很近,宗教有时候离事实很近。爱因斯坦晚年说过,佛教最接近科学。冬至,是一年中黑夜最长的日子,鬼神们才能悠闲地享受祭奠。南方人,为九州生灵作出了牺牲。我是唯物者,但从不反对这一习俗,也不反对进庙抽签烧香。
说来也巧,今年这个冬至日与传说末日撞在一起了。人世间有些活着的人,偏爱给鬼神打工。对玛雅文化牵强附会的理解,得出了今天是世界末日的结论。玛雅文化确实有奇特之处,特别是天文学。但奇特并不代表先进,否则,它就不会灭亡了。中美洲热带的雨林,走不出人类未来的道路。普京今天也说了,地球肯定要毁灭的,但要在几十亿年之后。这些宣扬末日的人,就让他们活在朝不保夕的恐惧之中,犯不着把他们抓起来。
冬至日,是昼短夜长最极端的一天,末日并没有到来。只是一整天阴沉沉的,傍晚下了点毛毛雨。北方大雪,高速公路封闭了多条。午夜零点,几家茶馆陆续关门,巷子里响起脚步声。从天亮起,光明就像蚕食桑叶一样吞下黑暗,每天为白昼增加几分钟,直到夏至。热爱光明的人们,欢呼吧!
向往冰雪---广州印象之二十八
有人追逐阳光,也有人向往冰雪。阳光随时随地都有,最多隔几个阴雨天。冰雪在岭南就成了稀罕物,要隔一个地质时期才能见到。追求身边没有的东西,付出的代价可不是一般般。杨玉环喜吃荔枝,无数快马累死。欧罗巴王室崇尚丝绸,多少大船沉海。小人物同样如此,前不久电视上不是播放了,一个女子为见心目中的偶像,要父亲卖肾作路费。幸好冰雪在全国不是稀罕物,跨过岭南向北,或多或少总能找到它们的踪迹。虽然现在暖冬很多,不出长城看不到真正的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景象,但雪总是要下的,哪怕是落地即化。
几个广东同事就对冰雪心往神怡,恨不得冬至日能奔跑在茫茫雪原上。特别是那个茂名同事,望着那个不知名的公园和公园旁的机场高架路沉默了半天,终于抛开了思乡愁绪,与其他人打成一片,兴致勃勃地谈论起节日风俗。也难怪,大多数人都是青春年少,苦恼不会长久的主宰心胸。大家对他家乡冬至日的粽子表示质疑,他解释道,是一种带刺的叶片包的,他也不知道那叶片叫什么。我们都相信他不会吹牛,那粽子带着的草叶清香,看来今夜要飘进梦里。
你们那里冬至日吃什么?茂名同事有点好奇。
吃饭,和平时一样。路隔十里,乡音不同,风俗习惯也不同。我说。
你们那里有雪呀。下雪多好玩。我如果在那里,管他认识不认识,捏个雪球抡过去。他要还手,正好打雪仗。茂名同事抬头望着阴沉沉的天空,神往地说。然后,再堆个一丈高的雪人。在雪人下面挖个洞钻进去,只露出鼻孔眼睛,感受雪地的喜悦。
我摇摇头,在长江流域,这种情景至少有三四十年没见过了。那时候,池塘结冰半尺厚,一些孩子就找块废砖,一只脚踩在上面滑冰。也有一个孩子从后面抱着另一个孩子的两腋,像推车一样的在冰上滑动。不时有稍大一点的孩子提醒,不要滑远了,中间承受不起。棉絮一样的雪花,在半空里跳着舞蹈。池塘四周,尽是银装素裹的杨柳,叶片全无,枝干像白色的珊瑚莹莹闪光。树前的屋顶盖着白毯,屋檐下挂着上次下雪留下的冰柱。炊烟被雪天压制着四下飘散,一个新来池边的孩子高声大叫:贾君宜,你妈喊你回家吃饭。
我想起一桩事,问茂名同事:你不是说以前到宜昌出过差?
有一年元旦后去过,游了小三峡。只吹了一领子枯风,连雪的影子也没见到。
星移斗转,地球逐渐转暖,喜马拉雅山的雪线也在年年上移。这与人类的活动无关,大自然有它运行的周期。一个小冰河时期过去了,气候回暖再正常不过。懂点历史的人都知道,杨贵妃吃的荔枝产自四川,现在那里的气温根本栽活不了荔枝树。世上万物,只有人类独一个物种担忧自己的末日。假若宇宙有思维,一定会嘲笑人类的浅薄无知。
不过,没雪的日子,总给冬天欠缺了一个标志。在家乡的时候,无论是进入几九,只要没见雪飘,棉衣是很难上身的。雪一落下来,不管气温是多高,赶紧穿上棉袄,生起火炉。当然现在换代了,是羽绒服和电暖器。在这个城市,一连几天的阴雨,气温低到八度,仍然有人穿着单薄的夹衣,仿佛冬天还在遥远的地方。
岭南确实差一场雪。
两小无猜---广州印象之二十九
下完货已到吃晚饭时候了,他拉大了嗓门一声高喊:阿黄。盖过了高架路上的汽车轰鸣,震得身旁的洋紫荆树枝叶一阵摇晃。不知名的公园远处,终年不枯黄的草毯上,远远地滚来了一黄一灰两个球,像贴地而飞的箭矢。两只小犬跑近了,围着老司机又转了几个圈,阿黄就向老司机的怀里扑去。格格,我带的那只小犬蹲下身子,昂着头,目送好友上车远去。
老司机住在附近,来这里二十多年了。刚来时到处打工,发现送货的生意好做,半路改醮,四十多岁回四川学车。现在一家老少都搬来了。虽然未买房,但租了间三室一厅,倒也过得安宁。这个阿黄是为七十多岁的老母亲买的,替代日夜在外跑车的儿子和孙子承欢膝下。狗狗性野,抓住机会就跑出去撒欢。老司机对我讲,自从买了阿黄,他母亲每天饭都要多吃半碗,两年来没害过大病。花了几百块钱,值!
格格是从荆州“偷渡”来的,对故土没有多大慨念,新奇是它的第一要务。都市里没人家养鸡,格格几个月后成年了,就主动担负起报晓啼明的责任。它上班比我还急,叫了几声见我没动,就把衣服衔到床边。货场那里地方开阔,旁边还有偌大一个公园,够它满世界无拘无束的玩耍。自从老司机带阿黄来相认后,它们在白天就形影不离了。
每天清早,阿黄就守在台阶上,望着街头我来的方向。格格刚一露面,马上飞奔而上,打闹起来。等我收拾了卫生,两只小狗早就不见了踪影。它们到花丛草地追逐去了,那里有片自由的天地。
一次阿黄独自从公园里跑来,朝我汪汪叫。我正在对账,挥挥手赶它一边去。它急了,上前几步咬着我的裤管向公园里面拉。原来格格掉到小径中间的地板下了,爬不出来。一连几天的阴雨,下面积满了污泥浊水。阿黄团团转了一会,也没办法,只好回仓库搬救兵。我在边上好笑,阿黄等不得了,也跳了下去,成了落汤狗。狗狗为朋友虽然不能两肋插刀,但也能做到同甘共苦了。
一个游人路过提醒我,到冬天了,狗狗最好拴着。
怎么了?
他神秘地笑笑,现在吃火锅的很多。
宠物狗也吃?我不信。到晚上,不信也得信了。从老司机那里、从邻居那里、从网上,海量的信息灌进脑里,使我哑口无言。现在的人胃口真好,不仅吃宠物狗,而且吃未睁眼的乳狗。国人吃狗肉的历史悠久,可以追溯到春秋时期。韩国深受影响,并且发扬光大,吃狗肉的名气传遍世界,致使欧洲动物保护组织多次抗议。国家小了人口不多,一项饮食容易风靡全国。真得感谢他们为我们顶缸受过,使我们可以偷偷地吃尽地球,而不至于被人抓了现行。然而,小狗又有几两肉,得不偿失。就像吃鱼吃观赏的金鱼一样,做房用珍贵的红木一样,打蚊子用昂贵的大炮一样。
前文猫到那里去了,我为猫担忧过,现在又为小犬担心了。如今的捕狗者,已经是全副武装,开着奥迪出猎。可怜的小生命,你们生不逢时、生不逢地。
第二天,我带着格格按部就班地到货场,仓库台阶上空荡荡的,再也看不到阿黄了。我想是老司机把它拴住了,不给心怀叵测的人以可乘之机。格格难过了,垂头丧气趴在桌子边一动不动。只有看到门前有狗狗路过时才一跃而起,跑近了看两眼又怏怏的回到桌子边。直到第五天,它突然狂叫起来。我抬头看去,它正往老司机身上扑,像见到了久别的亲人。
刚出车。老司机摸着格格的头说,老娘病了,在医院照看了几天,才出院。
不是有阿黄陪着,你老娘病都少了?
唉!就是因它而病。阿黄不见了,老娘就像塌了天,一下子躺到了,医生说是气血攻心。
他乡之爱---广州印像之三十
其实,老姐那里我是不爱去的,主要是不想排队。几十层高的楼房,有两部电梯。到下午五点钟之后,等着上楼的两条人龙,尾巴可以甩到另一栋楼房的大门。排队并不可怕,经历了短缺经济时代的人,连买块豆腐都能起个三更.在这里等个区区几十分钟,确实不在话下。关键是,这支队伍是多国部队,是远涉重洋来自南部非洲的黑人兄弟.他们浑身散发出的雄性荷尔蒙能熏倒一林子鸦鹊,黑肤色姊妹们浓烈的香水味道,也丝毫不落于她们的男同胞们,可以驱散一大片蚊虫。
我首先声明,我不仅对非洲人毫无偏见,而且还心存感激。说近点,是他们在七十年代把我们抬进联合国。说远点,人类几十万年来陆续走出东非大裂谷,是他们守住了人类最初的家园。今天,他们来到了南海之滨,我们应当无比喜悦,娘家人来了。不过,他们不是来走亲戚的,没有那么多温良恭俭让。除了少数是求学的外,其他都是生意人。和我们一样,万里奔波就为一口食,只是他们背井离乡更远一点。说穿了,都是红尘可怜人。在黄面孔的人海中间,突然涌出来黑肤色的浪花,确实感到突兀。这股力量澎湃的浪潮,已经席卷了这个城区的大街小巷,波及到了全城。在我工作的货场里,虽然远在另一个城区,隔三差五,也有他们登门拜访的踪影。
我不善与人交流,但我手中有交流工具。在第一次等电梯的时候,格格就拱起小嘴,擦到了一名非洲姑娘。那姑娘惊呼声还没出口,发现是只可爱的小狗,立即就伸手在它头上摸了一下。格格很享受似的闭了两眼,还惬意的伸出舌头在鼻孔上舔了舔。她笑了,厚厚的嘴唇裂开了,露出洁白的牙齿。真好玩,她说。普通话字正腔圆,我自愧不如。这时,院门外刚进的一个高个子黑人青年,隔老远就向这个姑娘咆哮起来。姑娘也不是吃素的,上下嘴唇翻飞,一连串的话音砸了过去。不知是什么语言,我听不懂,看他们的肢体动作,好像与高个子带的几箱货物有关。两人越争越烈,似乎要用拳头来释解语言了。周边的人劝解不了,还是保安强行把他们拉开,两个人各靠一个电梯气呼呼地瞪着对方。我后面另一个熟悉他们的非洲人对我笑笑,也说了句满带中国色彩的俗语:欢喜冤家。他的普通话不很标准,但我听出了大意。高个子是尼曰利亚一个酋长的儿子,才来一年。姑娘出自肯尼亚一个商人家庭,做生意很精,在这里非洲人中名气不小。她帮过他,也无意间坑过他。现在两人在一起,不是好得像蜜糖,就是吵得像仇人,熟人都懒得管了。
这姑娘心眼好,也很泼辣。她进电梯后,里面还有一个空位。跟我讲话的人想进,被她一把推了出去,又把我拉了一下。我掉头一看,那个人无可奈何地耸耸肩膀,望着姑娘苦笑了。
端午节后几天,偶然地又与这个肯尼亚姑娘相遇。她与高个子亲密的依偎一起,看见格格,扬起手喊道:嗨--
格格摇头摆尾地跑上去,亲热地拱着她的鞋面。她蹬下身子抱起格格,嘻嘻的笑着说:小家伙,我们要再见了。
不在这里做生意了?我问。
回尼曰利亚结婚。
修成正果了。嫁入王室,一辈子享福。我笑着说。
屁!还王室。地都交国家了,得的几个补偿不够他几十个兄弟分,狼多肉少,不饿肚皮就得自己打拼。结婚后再来。我的公司还是托人看管的,也不能长久离人。旁边,高个子青年憨憨的笑了,好像是认可她的话。
我向他们祝福。
很久就想写一篇文章纪念此事,但一个标题就难倒我了。起初取名是南国之恋,仔细回味又不对,他们来自于西方,熟知的是中国,而不是南国北国;继而又改名为跨国之恋,但又觉得大而不当,就像我收到的高价月饼。精美而又豪华的包装坼开后,里面只有一点点带糖的面饼。幸好不是泥饼,还可以供人一嚼。于是,我就给了它一个最写实的标题---他乡之爱。
黑人---广州印象之三十一
本篇不是记述非洲人在东方,我还没有这么大的兴趣接二连三反映外国人,本国本地普通人的生活原本就丰富多彩,底层人的心酸无奈更值得大书特写。因上篇的缘故,此篇才借用了这个名字,但愿不是文不对题。--前记。
送走了非洲客户和他的货,中年司机把车开到学校附近的巷子边停下,往大门口走去。此时他发觉衣服穿少了,冬日的寒气直灌脖子。他扯了扯衣领,望着水泥栅栏隔着的静谧校园。这是一所初中学校,孩子在这里读三年级了。还是报名时陪孩子来过,对校内景色只有一种熟悉的陌生感。靠近栅栏是个很大的操场,篮球场只占了一小半地方。有几个班在上体育课,场边的沙坑、单双杠都有活跃的身影,篮球场上也有人奔波。但这种喧闹,只能更加烘托出校园的安宁和寂静。操场后面长着一排笔直的椰子树,树尖半隐在傍晚的雾霾之中,遮住了两栋教学楼的上层窗户。但是窗子里依稀的灯光,还是冲破了阴沉沉的天色阻拦,向世人释放出传道授业解惑的意愿。
大门外集聚了很多家长,三五成群站在一起闲扯。人丛里走来了一个熟人,老广还是那么健谈。话题自然而然转到即将公布的异地高考上面,他俩都知道对方没有当地户口。老广义愤填膺:要不是我的祖先有教无类,广收春秋列国的学生,只要几块腊肉的学费,北上广还是一片荒漠。现在发达了,就嫌弃我们穷了。
中年司机被他说笑了,你也不姓孔,跟老夫子打屁不沾大腿。
谁说的,连白人都往曲埠宗谱里钻。或许我的家族里真有这么一个女祖宗姓孔,我们不知道罢了。不过,天生一人必有一路。说不定摔跤拾元宝,因祸得福。老板知道了我的情况,主动跟我说,今年下来了指标,首先解决我的户口问题。那我就是真正的老广了。
中年司机沉默了,他是个体户。每天帮国外的客户拉货和介绍生意,得点运费中介费。凭他的职业,永远不可能获得此地政府的户口奖励。孩子是在这里长大,他的血肉和思想早已融合在这个城市里了。难道真要把他送回那个陌生的故乡,那里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即使孩子肯去,又能读到什么学校,县里的重点中学能让他去考吗,又考得上吗?假若在这里读高中,回乡高考,两地的教育不一样,那就更害了孩子。
放学铃声响了,打断了家长们的谈兴。一个男孩从人流里挤过来,惊喜道,老爸,怎么是你来了!
路过,顺便。中年司机掏出纸巾,给儿子揩了揩额头的汗水。刚才儿子在打篮球,他看见了的。
老广的女儿也出来了,拉着爸爸的手说:快点回家,我要查资料写作文。
男孩也兴奋的说,今天我可以上网了吧?
也是查资料,什么作文题?
男孩骄傲地抬起头:把我们的城市建设得更加美好。
中年司机笑着点点头。无论怎样,不能让启明星一样璀璨的孩子,觉得自己的前途会消失在黎明时的霞光之中。虽然太阳也会犯错,在它跳出地平线之前,就用晨曦抹掉了满天星斗。但路是人走出来的,只要自己走在前面,孩子就不会迷路。终有一天,孩子会远远地超过父辈。
儿子放开了老爸的胳膊,向停车处跑去。他还不忘举起张开了食指和中指的右手,大声喊道:
耶--
第一个同事---广州印象之三十二
任何事物,凡是粘上了第一,就容易给人以难忘的印象,也能得到额外的好处和坏处。我在这个城市的第一个同事,就和我在QQ上交流,要我以他为原型写一篇文章,让他也尝尝出名的味道。他说看了搜狐广州生活栏目,发现广州印象系列点击率很高。我答应了,与他约法三章:怎么写他不得干涉;事情保证是真实的,细节不一定;我一贯的习惯,不用真名。他应允了,只提出,要写得比妞妞还要神气拉风。趁元旦休息,我首先了结这笔债务。
三月初第一次见到他,是个国字脸的矮壮个子,不由使人联想起他家乡的山脉南岭,敦厚朴实。老远就叫开了大叔,好像真与他有血亲关系。接触时间稍长一点,才发现他很机敏,还爱搞点恶作剧。比如,他趁月黑星稀往榕树根边拉尿,烧死了刚种几天的豆角秧子。我爱人问他,他像受了天大的冤枉:阿姨,我怎么会做这种无聊的事。或许是错怪他了,但货场里晚上别无他人。就凭这厚道长相和精明做派,他在这一方如鱼得水,不多久他就哄上了一个女孩,两人如胶似漆。那女孩是潮州人,在附近做网购,白天大多数时间就绵在货场了。她也很乖巧,大叔喊得甜,使我心甘情愿给他们留下二人世界。这样多少影响了工作,老板就不心甘情愿了,沾亲带故又不好深说,只得一个电话打给同事的老爸。赣州乡下的老爸急了,外面的女孩不放心,赶紧在附近找了一个,催他五一节回去定亲。
同事更是急得抓耳搔腮,问我怎么办?我又能说什么,现实很残酷。即使他们真心相爱,凭他俩不到五千元的月收入,想在这个城市安家只是做梦。
五一大限临近,老板接我们两老先回了江西。晚上吃饭,同事的老爸来了。那里的风俗习惯,只要碰上了,你就是刚在家里放碗,也要端杯。他老爸喝了一杯酒,到底忍不住问起儿子来。老板说他搭班车迟一点。迟了几点,天都黑了,同事老爸拨开了手机。同事那憨厚的声音像擂鼓一样响起:快了快了,我跟大叔一起。车快到河源了。他明明知道我已在赣州,就敢这么撒谎,而且是一戳就穿的拙劣谎言。人不要脸,百事可为;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人不要脸,万寿无疆。
跟哪个大叔?他老爸迟疑的看着我。因为老板刚才介绍了,公司员工都是称呼我为大叔的。他摇摇头,满怀疑问地走了,家里还有客人。
第二天大早,他又来了,接我们过去陪亲家。儿子昨晚没有回来,害得他给未来的亲家赔了一箩筐好话。他当我面又拨开了手机,同事的声音还是那么响亮:车坏了,我跟大叔在河源过夜。全然不顾我在附近大声咳嗽,依然闭着眼睛说瞎话。他老爸奇怪地围着我转了半圈,好像我是城里的骗子,专门到乡下来骗吃骗喝。
谎话能把人骗到这个程度,简直达到了专业水准。
下午,我们回城,同事老爸再打电话,怎么都没有回音了。他气急败坏地与我们同行,要把儿子从珠江之滨抓回去。晚上回到公司,当他老爸面,我主动给同事打去电话。同事回答:我在江西家里,正跟老爸一起吃饭。我大笑起来,捏着手机,围着乡下老头转了半圈。哪来的骗子,想到城里骗吃骗喝?同事老爸满脸通红,一巴掌拍在桌上。
你儿子没上电视做发言人太可惜了,多好的天赋。
他老爸等了两天扛不住了,发狠话再也不管这个儿子了,偃旗息鼓回了赣州。同事和他女友在潮州风风光光的游玩,看了已略黄公祠、开元寺,中途又到海丰看了彭湃纪念馆,回到公司已经风平浪静。他的抗婚,貌似取得了胜利。
不久,这个同事去了公司总部,做起了轻轻松松的白领。虽然在QQ上联系不断,但毕竟不是朝夕一起,往来就疏远了,那种隐私不好在网上传递。据来货场的员工说,国庆节他到底没能躲过,回去跟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的订了亲。他还是跟以前一样,憨厚朴实,话少了点。那个潮州姑娘我又见过一次,她小鸟依人样挎着一个圆脸青年的胳膊,正从一家精品店出来,一脸的幸福。见到我,还是亲热的叫了声大叔。
民以食为天---广州印象之三十三
女儿电话,想吃千张肉。
千张肉始于唐朝,后经清廷回乡御厨改良。此菜色泽金黄,肉质松软,味道鲜香,肥而不腻,是荆州遐迩闻名的菜肴。她妈妈做得很地道,每次看望老姐,外甥都点名要给他们带去两碗。这个菜做法麻烦,一般人家很少做,除非是逢年过节和办事。工序很多。现炒金酱,然后把五花肉放这里面炸成金黄色,捞出来切成薄片。再用花椒、葱段、姜片垫碗底,把肉整齐码好,将酱油、腐乳汁倒在肉块上,再加豆豉、盐,上笼以旺火蒸。上桌时倒扣盘里,才算大功告成。
我们自来此地,为避免发生家庭矛盾,坚持租房别居。女儿他们另有一小家人,每周来吃几次晚饭。女儿下令,妈妈忙坏了,拉着我走了几站路,到南方快速通道那边的一个菜场买菜。其实,下楼就有一个菜场。舍近求远,无外乎省几个钱。不当家不知材米贵,我爱人比较了附近上十家菜场,才发觉一头一尾两个大菜场价格公道。与小菜场相比肉禽便宜两元左右,蔬菜便宜三分之一到一半。居家过日子的男女,大可发扬这种务实精神,在这个物价飞涨的年代里,让身边的孔方兄慢一点离开。
菜场里人山人海,推着单车几乎寸步难行,但还是有摩托车在人缝里穿行。民以食为天,这里每天要流出多少肉蛋蔬菜。我在珠三角转过一圈,至少目光所及之处,看不到一分绿色的农田。城市的菜篮子,在非常远的郊县和外省。此地的发达,即使在最基本的生活物资上,也有赖于异地他方。买肉买鱼买小菜都很拥挤,人少点的摊位,好像只有卖煲汤用各种辅料的。
岭南近海,气候潮湿。无论是宴席还是家常,都爱煲汤。或许是为防风湿,或许是未开发时期,去瘴气所为,汤里面加有各种我叫不出名字的草根草茎香料,外地人很难习惯。有一次,我爱人照方抓药,学本地人煲汤。我尝了一口赶紧吐了,说,好好的健康人,吃什么药,浪费了几斤排骨。
对我来说,还不如吃白菜罗卜。罗卜俗称小人参,白菜名气更大,很多诗人赞扬过它,如范大成四时田园杂兴就写了:拨雪挑来塌地菘,味如蜜藕更肥浓。窗外雪花飘飘、寒风萧萧,桌子上一大锅罗卜还在鼓打鼓打开,夹一筷子吹吹气,落口即化,一股热气直达任督二脉。来这里也煮过罗卜白菜,但总吃不出那个味道了。想来也是,缺了一种氛围。萝卜白菜历史悠久,足以当得起国菜之称。但就是太多太贱了,把国菜的位置给满汉全席夺去。就像它们的主人一样,也因为太多太贱,把主人的位置给皇帝官员夺去。夺了主人位置的皇帝官员,山珍海味吃腻了,也许是青黄不接了,开始寻找起新的食源。于是,就出现了一道辞海有载、烹调大全遗珠的名菜:鱼肉百姓。
一鱼一肉一百姓,三样主料既多且广,更无断档之虞。
说远了,把话拉回家。
提起女儿一家以往争吃千张肉的情景,我爱人很是自豪。三站路的回程,走得脚底生风。是了,忘了买料酒。楼下的杂货铺多的是,不过价格贵点。这是一个秘密,你们千万不要外传:加了料酒的千张肉,更香。
女为悦己者容---广州印象之三十四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虽然是时令上的冬季,但在这独处一方的岭南,寒冷只是落雨的日子。天一转晴,就有人又脱掉了冬装,过起了春天的生活。特别是爱美的女人们,着上了尽显苗条身材的春装,出现在阳光普照的马路边公园里。微微凉风吹拂着她们的衣角刘海,仿佛是嬉春的蝶儿在翻飞。女人爱花,当她们阿娜多姿的身影出现在花草旁,嫣红咤紫对映着俏丽的脸庞,把阳光下流动的空气都染得一片风情。
老杜在千多年前描绘的都市游春图,在岭南四季都能见到。四季为春夏,一雨转秋冬,但这个冬只是相对的,与北方天寒地冻的冬不可同日而语。
城市是为女人而生的,特别是这座岭南城市。一条温顺多情的大河从城中流过,像千手观音一样,还分出了许多柔软的手掌,在波心里轻轻地揉搓着两岸高高的楼房,使这些粗砺的钢筋水泥建筑也带了水的柔情,就像那个小蛮腰一样,在南国的天宇下风情万种、顾盼生姿。
女人也是为城市而生的,特别是这座岭南城市里的女人。在温暖而不暴戾的气候里,可以尽情展示爱美的天性,而较少受到天气的羁绊。在那些金碧辉煌的楼房里面,充盈着女人们离不了身的时装和化妆品,洋溢着女人们最喜爱的珠光宝气,使女人们的品味能提高一个层次。
自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放观念,街上流行红裙子,时尚浪潮也就一波接一波席卷全国。美是永恒的,不受时代和地域的限制。即使有那种限制下的美,也只是短暂的和例外的。像六七十年代的铁姑娘,时过境迁成为历史照片,只能引出本人和后人一声感慨;像南太平洋岛国的长脖子美女,成为社会学家研究的对象,也只能引起世人一声惊叹。人类的审美目光古今大体一致,环肥燕瘦,但身体各部分比例,都符合黄金分割线。
南粤既得风气之先,又有地利之益,还兼人和之美,是人种大本营,也应是美女大本营。小小一片一万平方公里的三角洲,聚集了近亿人口。其中美女有多少?只有天晓得。但在大街上,只有匆匆而过的人流,不见几个美女驻足流连。她们到哪里去了?我不知道。只听身边的年轻人常说,今晚看电影上的美女去。或者,明天车展,看美女去。别认为年轻人轻狂,爱看美女也是天性。这个城市除了有工作岗位让人挑选外,灯红酒绿的诱惑也是吸引人的因素。一个死气沉沉的地方,谁也不会长久逗留。
美女是大自然的馈赠,本就珍稀。不然那个转型的东欧国家,不会把美女定为国宝。但女人们懂得打扮,也就有了美女的风韵。
女人们,三分长相七分打扮,你们就大慨点,把自己打扮得漂亮入时,出现在大街小巷、公园店堂,给城市增添更多的亮色。要知道,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看你。这些人里,也许就有你的亲人,更多的是欣赏你靓丽容貌的陌生人。他们只是想在心里留下一个倩影,足以让他多年后值得回味。
默写一首唐诗共赏: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分手---广州印象之三十五
珠江静静地流。
女人静静地走,一只手在江边的栏杆上滑动。没有晨雾弥漫的江面,天高气爽,能够看到上下游和对岸很远的楼房以及楼房下烟萝一样的草木。她的另一边肩头挎着旅行包,落后她一两步,有个男人提着一个更大的旅行箱,默默地跟着她。两人的目光不时相撞一下,又不约而同的投向江上。微风下的江面像沙滩一样,在霞光下鳞波闪烁,小蛮腰的倒影被微波揉成了麻花状,仿佛伸手可抚。远处一艘轮船高亢的鸣笛,靠往前面的码头。船尾掀起的两排浪打破了水镜,江下的树影云影搅成一团,踪影全无了。女人站住了,伸手撩一撩额头并不紊乱的发丝,叹了口气。
男人放下旅行箱,抚摸一下女人脸庞,怜爱地说:看,花都憔悴了,你就不能重新考虑。
一双大而黑的眼睛望着他,笑比哭更让人揪心,摇摇头。
在男人狭小的寝室里,两人交谈了一夜,连灯光都累了,眨巴着眼两次停电罢工。既然不能朝夕相处,莫若分开的好。女人已经在家里等了六年,孩子都五岁了。等得花儿都谢了,等得脾气都没了,等得血都冷了。男人还是不能北去,女人还是不能南来。
男人起初是因为家里工作难找,然后是因为此地的工作难舍,再然后就与工作无关了。女人起初是因为身体不好,然后是因为孩子太小,再然后是父母太老。她是父母从孤儿院抱养的孩子,无论有多么充足的理由,都不能说服自己的良心,抛开年迈多病的父母。虽然父母多次赶她迁居南方夫妻团聚,但她到了南方却更牵挂家里,不多久又回到原单位。仿佛荆江的波涛声更亲切,比珠江更容易使人枕着入梦。
孩子断奶后那次到这个城市,是个春暖花开的日子。也是在这条滨江大道上,两人憧憬未来,心底成为希望的原野,滋生了五颜六色的花朵。男人在一所中学做班主任,备受尊重,女人在家乡平安保险做业务,出类拔萃。但女人为了他,愿意抛开四五千元的月收入,甘做学校内杂货店的营业员。那时,小蛮腰还未竣工,甚至还没有这个形象的名称。远远望去,像巴比伦人建造通天塔一样,高高的脚手架直插云霄。一江春水唱着欢乐的歌,蹦蹦跳跳向南流去。这条流量中国第三,世界第十的大河,也像河边的城市群一样,青春焕发生机勃勃。
或许是上帝不能在东方为所欲为,小蛮腰继续向天空爬升,但他的嫉妒心还是开始作恶。灾难像雾一样浸透人间,女人接到家里的电话,父亲患了糖尿病,母亲太忙,孩子也照看不过来了。游了一半的珠江,在一棵盛开的木棉树下戛然而止。从此,女人就像折了翅膀的鸟儿,呆在故乡的城市里日夜梳理羽毛。
这次是来找男人办理手续的,也是想在分手前最后一次交流。毕竟是结发夫妻,有办法谁愿意劳燕双飞?男人还是不能北上,女人还是不能南来,命运的交叉点过了之后,两条线已经越离越远。就像珠江在不远处分家,八条水道奔大海,各走各的水门。
早已不伤心了,只是不舍。
女人望着伸手可掬的江水,不知不觉的又笑了起来。这不叫堤的江堤也太低矮了,它怎么束搏得了夏天放荡不羁的洪水。故乡的那道荆江大堤才叫堤,巍峨雄壮,耸立在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中间,像男子汉的胸膛,值得痴情女子永远倚靠。脚下的这道河堤,至多算得了小女孩头上的彩丝带。这是心声,河水不会反驳。
珠江静静地流。
以下就是画蛇添足了,大家知道,四脚蛇也有足,还很作用。昨天接到表姐的电话,声音无忧无喜。她女儿又结婚了,男方是做汽车销售的;前些日子,那个留在此地的教书先生也再婚了,对象是个离婚南下的女教书先生。
一仆二主---广州印象之三十六
动物园北门再向北走两百米,有个又叫什么广场的写字楼。别真以为楼前是休闲娱乐的场所,一个不成形小花园旁边的圆形空地,有点儿像广场的模样。大小范围只能站一个人,还不能站直,横向的矮树枝叶占据了上面空间。一个脸庞白净的女人穿近路上楼,正走上这块圆圈里。手袋里的手机响了,她撩开树枝与人通话。是老板要她立即补加一个员工的社保,她刚交社保金转来,是听另一个老板的吩咐。她迟疑了,电话里马上责备开了:怎么,这事办不成?
哪能呢。她一个小小的财务谁也不敢得罪。两个老板像两座山压在头顶,并且是两座还在交错运行的山。稍不留神,就要被压得粉身碎骨。昨晚,高个子董事长皱着眉头看报表,指着一处说,打印纸怎么消耗了这么多,像用卫生纸的,业务也没增加多少么。还有这,公司员工聚餐又上OK厅,这笔开销你怎么报了?不是早说过,要节省开支。你千万要注意,你是我请来把门的。不符合财务制度的事不能做,不符合公司章程的帐不能报。高老板后两句说得非常有力,把财务室的小间快要震炸,把女财务的脸上震出了汗雨。
高老板不管日常工作,只是一周来一次,眼睛盯着账目。矮老板总经理倒不插手财务,几次报账不顺利,只是一笑了之。女财务心里明白,矮老板彬彬有礼的面孔里,藏着冰冰理你。
女人赶紧乘电梯上楼,委婉地说:是不是先给董事长打个电话,小王还不到期。
我下周会跟他说的,你先去办了,快到月底,别耽误了。矮老板玩着笔,和颜悦色解释道:公司作用的就几个人,小王业务最出色。如果我们不想法拉住他,就会被别的公司挖走。你先去办,晚上我接你吃饭。
女人听话,又去了社保局。不巧办事员有急事离开了,只好明天再来。回公司路上,她接到了高老板的电话。开口就问小王的事,自己并没有反映,他肯定在员工里还有内线。连没办和没办成都没有分清,又表扬起了女财务。这就对?,不以规矩不成方圆,不该办的坚决不办。照顾了小王,小张怎么办?后面还有小李小陈一大串。女人哦哦了两声,趁高老板换气的功夫掐了电话。回到公司,扎进财务室里不露面了。
还从来没有吃过这种夹糖饼子,女人委屈的只想哭。在学校像月亮被人拥着,在夫家像星星被人捧着,在公司却被两个太阳照着。小王探头进来了,美女,怎么不高兴了?此地的习惯,为讨女人的好感,连恐龙也叫美女。不过,女财务是真正的美女,花容月貌。今天她心情不佳板着脸,公事公办地问:什么事?
早上我忘记打卡了,大家都知道我没迟到,你是不是帮我改过来?
你不知道上班要打卡,你不知道订了制度要执行?你是猪,你是驴?终于找到一个发泄口,她站起来痛快淋漓地一泄而快。小王手足无措,被赶来的矮老板揪住衣领丢了出去。
望着转身的矮老板又强颜作笑,不敢提及高老板的电话,担心被人误解为搬弄是非。只说了下午办事未成的缘故。矮老板善解人意说,没事,明天再去,政府机关就是这样拖拖拉拉的。他们办事效率高了,我们不就超过美国了?超过美国,不就成了众矢之的?政府在为人民作想。下班了,晚上一起吃饭。
女人给说笑了,原来矮老板也有幽默细胞。不了,明天老公出差,要收拾行李。
矮老板并不介意,善解人意的笑了笑。
出了电梯,女人又穿起近路。不知道明天该怎么办,女人心里纠结着。在小花园旁,被树枝刮了一下脸,生疼。这些小东西,把路封得死死地,怎么就不能让人伸直一下腰杆呢?
我们很幸福---广州印象之三十七
一幅耀眼的红绸标语挂在不知名公园栅栏上,几个月了,比紫荆花开得还要长远。那颗像云霞一样的紫荆树早已谢了,这幅红绸只是萎了一点颜色。每天我到货场上班,第一眼向我扑面而来就是标语上的黄字:欢迎市、区公安便衣进驻我社区打击盗窃犯罪!这里的治安确实很差,在我搬来的第一个月,房锁就被人打开过四次。幸而里层还有一个硕大的将军把门,家里才没有失盗。这幅标语给附近的居民吃了定心丸,便衣警察在我们身边,我们很安全。一对做水晶像的夫妻,就是冲着这幅标语而来,做了我的第四发邻居。
两口子是株洲人,从事这个行当五年了,一直在海珠那边。搬家前不久,几个盗贼撬门扭锁,把二楼连店带家偷了个精光。女人害怕了,一定要找个带住房的底层门面,于是就相中了这里。让房东头疼的档口,终于再次给他带来了笑意。这个行业受众面很小,省城也只有两三家,听说长株潭一家也养不活。两口子上午在家加工水晶,下午女人守店,男人就跑全市各个大小影楼。或许是高档行业容易遭天嫉妒,或许是璀璨水晶能够引人作恶,不几天就招来窃贼。水晶没被偷走,可就在两人的眼皮底下,一个假装问事的人,移花接木偷走了工作用的高级手机。好久,这一对做惯了精细技术活的夫妻,还在推演那个窃贼高明的行窃手法。好像能够化腐朽为神奇,借用过来,使产品质量更上一层楼。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窃贼的表演来了文唱,全套武行也将上场。三天后的傍晚,女人在标语边收衣服,靠路边走来两个人。第六感发觉危险,她就向隔壁仓库这边移动。当时她丈夫去影楼未归,仓库里也只有那个茂名同事值班。听得女人急切而又恐慌的呼喊:你们要干什么?茂名同事一下子跑出来了。两个窃贼更慌神,有一个伸手向女人的脖子抓起,扯断了一节项链,两人都跑了。本地人瘦弱,茂名同事追了一程无功而返。
刚回来的男人陪着女人去了派出所,我们住在附近,也被惊动了,一行人站在标语旁聊天。起风了,遮在头顶的榕树叶哗哗作响,路灯散发着清幽的光线,在我们身上投下斑驳的亮影。八点多钟,两口子回来了,没有什么结果。那些笔录没当他们面丢进纸篓,也算是尊重了老百姓。男人还在安慰受了惊吓的老婆:蚀财免灾,没什么了不起。想想看,我们还没有穷的去放抢,我们还没有困到无事可做。他们抢我们,是他们可怜。
女人撅起嘴唇:这么说,我们很幸福。
是呀。男人指指标语,日夜有门神守护,怎么不幸福?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发现一天不见,栅栏上又扯着一幅红绸标语,盖了旧绸一半。假若在白天,肯定很耀眼。还是那些字:欢迎市、区公安便衣进驻我社区打击盗窃犯罪!
为人民服务---广州印象之三十八
倒是错怪了民警,抢劫发生的第二天,两个警察沐浴晨风敲响邻居的门,再次核对事情的经过。如今需要维稳的大事多多,为这点鸡毛蒜皮出动警力还很少见。为此,我对他们产生了一点敬意。或许是高官们出门不需要清道了,他们有了空余的时间忙点民生。不管怎样,为老百姓办事总是值得称道。
我极少与警察打交道,仅有的几次也就印象深深----
在世纪之交的那些年,被砸了饭碗的人如过江之鲫,纷纷在市场海洋里扑腾,想抓住一把救命稻草。那时社会上的笑话:二十世纪的金童玉女是毛宁与杨钰莹,二十一世纪的将是伟哥与伊妹儿。前者不确,后者实现。我也与一个好友同事相约,倾尽两家所有,开了个小小的网吧。八台奔二,在当时还算是中不溜儿,以为有个好的前程。
开张那天,祝贺的人群未散,一台警车停在街角巷口,跳下来七八个人,直扑网吧。为头的像个弥陀佛,据他事后自我介绍,是东派的副局长。姓名我就不提了,人自宋后羞名侩,我到坟前愧姓秦,姓名容易使人产生联想。除了在电影上和小说里,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威风凛凛的警察。一进门,弥陀佛就大吼一声:无关的人走开,老板留下。与此同时,其他人开始扯线,把主机搬到警车上。整个过程不到三分钟,室内一片狼藉。致使后一步赶来的文化监察队扑了个空,惋惜的直叫来迟了。
第二天交了五千搬回主机,当时工人每月的工资是三百元。第三天通知又来了,会议室正中是金色的盾牌,盾牌下是龙飞凤舞的毛体手书:为人民服务。再下,弥陀佛坐在高高的老板椅上召见辖区内网吧业主。每人交款三千,上级检查事先通气。有人不服,弥陀佛指着未精装修的办公楼,笑眯眯地说:上面发话,自想办法,连我们的奖金也一样。我不找你们,找谁!我当时就愣住了,把饥肠辘辘的权利放出笼子,就不是作恶那么简单了,它要多少人才够果腹。胳膊拧不过大腿,我就偏要拧拧。轮到我时我说:你们要吃蛋,也不用杀鸡取卵吧。好友大我十岁,连心态也老十年。怕我惹祸,拉开我连连说,今天我们没带钱,过几天来交。弥陀佛见办公室已无他人,大度说,我爱人也是你们厂的--哎,只交两千吧。
又三天,我执拗地不交。好友叹息,我们能在一片噪杂的织机声中,凭声音就能辨别出哪台织机出了毛病。但我们却辨别不出,这个社会究竟哪里出了毛病。等着吧,报复马上要来。
报复没来。我们逃过一劫,弥陀佛被双规了。那时没有网络反腐,也没有二奶反腐,许多腐败案浮出水面是分赃不均。细节我就省略了,大家可以理解。
改革开放以来,公安的名声确实很受影响。特别是我的故乡,多次在网上上榜,进入十大警匪勾结的城市排名。我看了都脸红,当地的经济发展缓慢,与此有很大的关系。人们向往南方,就是因为南方的环境宽松。升斗小民,其实对国家的大政方针不太关注,在意的是切肤感受。
日前新闻,广州公安局副局长自缢。次日官方发言称,未发现经济问题。该同志爱岗敬业,恪尽职守,做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诚如斯言,实为粤民之幸。
找个帅哥过年---广州印象之三十九
背街两旁的榕树树冠高大厚密,遮住了上方的白云蓝天。汽车行驶在下边,仿佛从青色的穹庐里穿出一样,带着苍茫而又疲惫的神情进了货场。老司机拖来满满一车货,也带来了货主,那个年轻得掐得出水来的女孩。她一下车,就和迎上来的格格打成一团,娇笑连连,好像又成了天真无邪的孩子。女孩是南粤本地人,马来人种特征显而易见。头小鼻宽,嘴唇微翘,黑而瘦,浓眉大眼。把她放在南洋的任何一颗椰子树下,都与常年沐浴着海风的当地人区分不开。
老司机下完货走了,女孩还要核对数量。她歪着头在山样高的货堆下清点着,马尾辫垂挂在右侧的肩膀上,看背影清秀妩媚极了。这女孩来过几次,基本上算是熟人,跟我说话从不遮遮掩掩。她告诉我,这单货到澳大利亚,顺利的话能赚三万多。女孩很干练,没有靠挂任何公司,一直走单边。每年盈利一二十万,气得死一些门前挂着很大招牌的公司。
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爸妈也不要你养.
找个帅哥回去过年。像我这个长相对不起观众,没有钱行吗?女孩玩笑的口吻,随即有点落寞的说,三年前爸妈就在催,哪有那么容易。
我安慰道:是缘未到,你也不比其他人长得丑。
这时,一辆出租车停在门口,走下一个男子。高大威猛,上睑皮形成了内眦褶,铲形门牙。我猜来自黄河北边,后来一问果然如此。男子是女孩请来帮忙的朋友,他告诉女孩,他在厂方听说这批货内包装有点问题。两人急忙打开几件检查,果然色泽有点差别,不注意看不出。两人有点犹豫,返工就误了交货日期,就此发出更怕老外拒收。最终是女孩一锤定音,原样发货,马上催老外付款,回去与厂方交涉。老外看不出来皆大欢喜,查出来了各担其责。两人都很坚毅果断。从办事能力上看,两人倒是珠联璧合。在商海里连抉打拼,不愁没有好的前景。
一周后,女孩一个人又来对账。问她,老外退货,亏了三万多运费。本来应该亏得更多,老外事先预付了一半。本来还可能赚三万,也因为老外只预付了一半。我不懂,女孩解释道,转账是在网上银行。有一种功能,对方付了款,你能看到,但收不到。要等对方再按确认之后,钱才到账。老外的后一半货款,就是使用了这种功能。
没事。女孩扑闪着一双大眼,开朗地说:只亏了今年的一个零头,再做一笔还是可以过个快乐的年。
女孩走了。她穿过不知名公园的废门,去公交车站。她一个人来去,从来没有打过的。不知道这次失败对她影响有多大,那个钓金龟婿的计划能不能如期完成。她的步子不像往常那样噔噔有力,在高架路车流气浪扫动中,显得有点虚浮。
走到那颗已经凋谢的紫金树下,还弯了下腰,拾起一片落英。
(很多人问我,广州印象系列所写的是不是真的?我可以负责地告诉大家,都是真人真事真情真感,除了名字。生活远比文章丰富,却也有很多缺憾。我只是在真实地记录它们,没有义务和能力为它们安上光明的尾巴)
在阳光下成长---广州印象之四十
夜沉沉,看不见一丝星光,但也不是伸手不见五指。在这个大都会里,别想见到山野那种死一样的黑暗,只能见到半死一样的幽暗。在这条阴深而又沉寂的小巷里,老远还是传来长明灯一样的昏黄光线。一个圆脸的胖男孩攥着手机,小心翼翼地避开路旁敞着的阴沟,辨认模糊一团的门牌号。当他站在一栋楼房前正在犹豫时,电子开门声响了,把夜空震得颤抖了一下。门后闪现半个头发紊乱的女人,笑靥如花,声音甜的腻人:靓仔,来了。小胖子像见到鬼一样,一声呀,回头就跑,一气跑到灯火通明的鹤龙路上才停下喘了口气。
第二天,他准时下午一点来到货场,绘声绘色地讲叙昨晚的冒险经过。现在的社会,已经分辨不出忠奸美丑,昨天还在主席台上义愤填膺的反腐,今天就可能因腐败进了号子。有的地方,还为这些身陷囹圄的官员预留了养老位置,因为他们曾经劳苦功高。小胖子家开了三个厨具店,每天中午进货,路过货场总要进来与朋友们神侃一通。他常常吹嘘,他有三个大小老婆。他家的档口,每年要赚大几十万。我听了只是一笑,年轻人挣点口舌之利很正常,毕竟他们还没有张狂的叫嚷我爸是李刚。
他家的一个档口我去过一次,在夏矛钢厂旁准备坼迁的菜场里面。门口堆满了锅盆碗筷,连货架都没有。根本没有人朝里面看一眼,微小的利润不够小胖子抽烟,他一天要抽三包。小胖子就坐在杂物中间的一个小马扎上,目光枯索的望着对面川流不息买菜人流。小胖子看见我,怕我笑,红着脸解释道:这家生意不好,作仓库在用。
他爸不是李刚,肯定比李刚还要烦恼。小胖子烟酒上瘾不说,还特爱赌。主街上有家店子搞了个抓烟的娱乐项目,他弄懂了机械诀窍,每天赢人家几十包烟,半月不到,就把人家吓跑了。前不久他看中了一款手机,找他爸要换。他爸心痛没答应。小胖子闷闷不乐的来到货场,坐上沙发摆弄去年价值五千的手机。突然眼睛一亮,往水泥地上连抛三次,技术高超,里面损坏、外表无恙。次日,再来时心愿已偿红光满面。
这次冒险反被嘲笑了一番,小胖子面红耳赤的站起来说,等我有了钱,想去游玩就有专机,想吃山珍就有专厨,想打人就有人替我动手,想女人就有人送到床上。
我本来没参与年轻人的谈话,听了这些觉得耳朵发热,一把揪过了小胖子。不错。有了钱你什么都可以做,但你首先得有钱。至少十年里,你小子不能去赌去嫖,所有时间都要用来赚钱。并且,你想赚大钱,还得多读书。不然一辈子都是个小混混。
小胖子故作天真的望着我:多读书就能赚大钱?大叔,您怎么混得比我还惨?
我无语。
小胖子刚过十八岁,六年闯江湖史,他的爸妈也不到四十。老家在发生皖南事变的地方。
跟我走吧---广州印象之四十一
跟我走吧,看一看这南国名城。不然你来了近一年,还不知道它是个什么东西。当然,我只说眼前的。不过都一样,城市里除了钢筋水泥,还是钢筋水泥。一个爱好养鸽子的朋友说得好,城市就是鸽子笼组成的,大城市就是鸽子笼堆到天上的地方。
这条高架路也堆到天上了,上层叫机场高速,全程隐没于绿色乔木枝叶里。汽车在上面行驶,好像鸟儿在林里嬉闹。在六月的一个晴雨天里,我看见一个特殊景观。被车轱辘辗出的积水,成扇面翻过了护栏,像晶亮的翅膀载着钢铁大鸟,在阳光下的瓢泼大雨中飞翔。下层马路也叫机场路,南面半截在热闹的市区,北面半截拖着无数失去田野的村庄和老树后的夕阳。这里应当是城乡分野处,其标志是一栋政府大楼。别抬头看,几十级台阶就让人肃然起敬,上面的几十层大楼更使人心惊胆战。知道里面有多少房间吗?反正全区一年的案子放在一天审判,还有空余的房间给阿庆嫂卖凉茶。
哦,要过马路了。这个路口比较规范,有几处行人指示灯,偶尔还有人执勤。不像我住处的那个路口杂乱无章,人与车狠者称王。可能是靠近闹市,交通设施齐全多了。不要问过马路的人为何如此多,你没看见我们一路南行,马路对面几乎没人行走。立交桥那里一座土山,把那边的人行道活活掐断了。那边的居民要到闹市区办事,预先得到马路这边集合,然后再回马路那边。那个土山不知是什么来历,竟敢堵塞交通要道。如果能搬到不知名公园里,倒是值得游玩的一景。曲曲弯弯的小径绕过小树和比人高的土坎,这种园林般的景物能给游人增添不少情趣。
这个路口同样不尽人意。加上对面一条垂直的马路,人行过道被裁为了三截。三组红绿灯不是同时闪亮,而是分三次亮起,把人们急于赶路的脚步生生地阻拦三次,最少要耽误十分钟。当我走近时,刚好绿灯换成了红灯。汽车密密实实的越过停车线,重续一条真正的钢铁洪流。除了神奇的红灯,我想没有谁能斩断它,只有等。
看来又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一辆摩托从我身后杀出,逼得几辆汽车放慢了速度。赶紧蹬着单车跟上去,到马路中间的隔离带,至少节省五分钟。摩托在前面也稍稍停了一会,瞟眼看去,后架下巡警二字分外刺眼。跟着巡警闯红灯,有生以来第一次,特别的激动。三十多岁的巡警好像知道我想的一样,回头笑了一下,嗖的一下,又连闯两道红灯向南绝尘而去。这次不敢跟了,老老实实地等待指示灯变绿。
看了一下手机,是2013年元月12号下午一点。我记下时间,只是到此一游的意思,绝对没有半点举报的念头。我对告密之类的行为深恶痛绝,因为它违背了与人为善的基本准则,纵然它出于光明正大的理由,纵然它怀有崇高伟大的目的。
其实,巡警的行为也并没有多少出格,垄断行业的人员谁没有优越感。在两桶油和银行里工作,找的老婆都比你找的漂亮一些。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即使在大家都穷的年月里,也是一样。我认识一个国营肉品店卖肉的,每天回家解下工作裙,也能刮下二两猪油。
再往前,我就不知道了。等我慢慢了解了,下次领你去。
血往下流---广州印象之四十二
华南是红土地,在城市里难以见到红土,即使有建房的工地,也被院墙或篱笆隔开了,印象不深。只有到远郊,虽然没有田园了,但那铺天盖地的红土粉末,才能让你大吃一惊。汽车行驶在并不宽阔的村镇公路上,速度很慢,扬起的尘土也能遮住半个太阳。路边的草木上积了厚厚粉尘,看上去红绿相间,却与花儿不相干。下车后发现,下高速才短短的几公里路程,紫色小车已经红的刺眼。
前面是一家砖厂,四周的色彩有点不同了,灰色的水泥粉尘逐渐增多。砖厂里面灰蒙蒙一片,太阳像压在天上的大石头。那些阳光,也是从灰布过滤出来的,照样烤人,却不明亮。在这种环境里怎样生存,我不竟担忧起来。我一个侄子就是这家砖厂的厂长,为两个香港人打工。这边的砖厂已经不再取土烧窑了,砖块是水泥灰沙搅拌压制而成。这个侄子极小害了哮喘,半边肺已经钙化。生活在这种环境下,只能是自减阳寿。
但没法,他是男子汉,必须挑起家庭的重担。女儿读书,小学中学大学要用多少人民币供养。现在女儿进了这里的一家外国语学院,更是一个烧钱的场所。在家里干活摆摊只能糊口,只有出门闯荡才有出路。幸好他爸爸从小教会了他一门手艺,有线电、无线电都玩得精通。出外打工遇上了识货的老板,不几天成了这家砖厂的厂长。虽然环境很差,但腰包却不会像以前一样总是瘪瘪的了。洗掉脸上的灰尘,也能显示出一点健康的红润。水往下流,让儿女有个好前程,做父母的谁不如是想。
他是这么想的,他的父亲也是这么想的。
这次在他家,他给我讲了个秘密。他老爸实际上是饿死的。我简直不敢相信,素来孝顺的六姊妹大家庭,怎么会出现这种惨事。他爸是中风,按照如今的医疗条件,拖个三五年乃至上十年都很常见。可是不到三个月,我们在荆州的三兄弟就二赴宜昌,为大哥奔丧,当时就感到有点不合常理。几个侄女和这个独子哭得死去活来,邻居们拉也拉不起来。我知道,跨过鸭绿江、当过大军区司令员警卫的大哥实际上很封建,重男轻女。他在单位开茶话会带回一点儿点心,只给儿子的女儿吃,不给女儿的儿子吃,哪怕这个外孙就住在隔壁,每天过来看佬爷N次。
他的死,也是因为这个观念。几个女儿哭着求他到她们家养病,他一概不应。儿子在遥远的南方,儿媳要照护多病的儿子,也在南方。每天就由隔壁的二女儿过来喂饭。几个月后,眼见没有好转的迹象,担心拖累了子女,就起了轻生的念头。女儿喂饭再也不咽了,用舌头朝外顶。任大家怎么劝说都无用,绝食几天后,终于弃世。去时脸上带笑,是心愿已了的那种满足。
去餐馆里吃饭,我的心一直很沉痛,山珍海味也吃来味同嚼醋。这种沉重的爱,在我们民族血脉里代代传承,使我们的生者无趣,使我们的死者无欢。临上车,发现下起了雨。车身上的红尘被雨水冲成一条条沟壑,像血在往下流。
网上有鬼---广州印象之四十三
世上没有任何一种物品,能像网络一样包罗万象。只差包罗了真实世界,它就成了真正的上帝。其实包罗真实世界也很简单,世界是由基本粒子组成,网络里的字符光素难道就不是基本粒子?我不是网迷,但也崇拜这一人类的伟大发明。至少它使我看新闻,不需要到处去找参考消息了。说来可怜,接触网络十多年,至今仍是门外汉。除了新闻网页和论坛点得顺溜外,其它一慨不懂,连打字也是数着字母,施展了一指禅功夫才能完成。
刚到这个南国城市,我爱人到处找菜场,我就到处找网络公司。一晃一个多月过去了,菜场找了十多个,合适的网络公司一个也没找到。电信专线价格太高,不是我这底层打工者可以负担的。附近几家打着网络公司招牌的个体户,嫌远了线牵不去。那时图书馆还没找到,每天只能下楼买一份谎话连篇的报纸打发时间。人无趣只能看蜘蛛结网,没有网络,就与世界隔离开了。那种索寞,就像困在沙漠里日夜面对远接天际的黄沙;那种烦躁,就像长久失觉又患了顽固的失眠。
其实,货场就有电脑,总觉得应当公私分明,除了与总部联系,我一般不做他用。几十年养成的职业道德,在些许小事上也不想违反,这可能是我们这一代人的通病。
有心栽花花不发,无意插柳柳成阴。四月底的榕树下,不仅吹来了解除南国燥热的凉风,也带来了安装网络的喜讯。一个年轻人来到不知名公园的门口,给正在乘凉的我发了一张某网络公司广告。我喜出望外,当即签下合同,约定次日牵线。我女儿见我有点迫不及待,提醒我说,这种网络公司从电信买来门子,分出若干支线,名义上是3G,实际上连半G都不到,而且故障不断。我笑笑,管它呢,看新闻又不要多大流量。真像珠江那样大流量,不把我冲到南海才怪。
第二天忙碌一下午,沉睡已久的屏幕终于闪现笑脸,白光显示出主宰世界的无比优越感。像阳光一样,充实了我心里一个多月的空落。年轻人留了一张名片,接过我交的网费如释重负地走了。刚才他和同事吃了大亏,小巷里密如蛛网的乱线,处处捆住了牵线人的手脚。跟(逛新城)歌唱的一样,蜘蛛网。但那是一个焕发青春的古城赞歌,而这里,却是大都市的耻辱。
磕磕巴巴用了几个月,速度慢和经常断线也没什么了不起,反正只是看新闻打发时间。不过心里还是有点不痛快。什么事都不能比较,一比较,差距就来了。我在荆州也牵了网线,费用一年只需828元,3G的,包刮电话座机费和通话费。
城市越大,越促使人选择落后,这个怪异的现象,让人百思不解。十月下旬,心血来潮想写点东西了,网络的问题就完全暴露出来。写了一大半的文章没来得及存档,网线突然断了,让你恨不得砸碎电脑。
为这,打电话给网络公司,答复停电。
次日又打,还是停电。
第三天拨通电话,我先开口:今天又停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