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春晖
冬天慢慢地走过来,我可以清晰地听到他沉重的脚步声。天空中几乎没有一丝云,可风刮在脸上却像钻进了骨髓里。在这样的天气,阳光代表了世上最美好的祝福。
我出生的时候,已经是我们家的第五名成员了。我们弟兄三个依次相差两岁,既没有姐姐提供关爱也没有妹妹需要保护。在儿时的记忆中,母亲的脾气比较暴躁,吵我们三个是家常便饭,很多时候还诉诸武力。在母亲发脾气的时候,我们三个都会想方设法避其锋锐,正好碰到枪口上的只好俯首帖耳,一口大气儿都不敢喘。父亲和母亲恰好相反,从我出生到现在,父亲从来没有动过我们一个手指头,不管犯了什么样的错误,他只是把语气稍稍加重,教育过后还会好言抚慰一番。慢慢长大了,懂得越来越多了,感觉母亲的教育方式比较传统,而父亲的教育理念就相对超前了。可以这么说,我们三个就是在传统教育和超前教育的结合下快乐地成长着。
小时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在被窝里蹬自行车了。那时的农村家庭都不是太宽裕,我们家既不算太穷也不算很富。我们弟兄三个一直都睡在一张床上,共盖一条大被子。冬天的早上,即使醒来也不愿意起床。我们就在被窝里脚蹬着脚玩儿骑自行车。一个冬天被子不补两三次注定是坚持不下来的,出现这种状况等到的结果当然就是母亲的责骂和父亲的教诲了。挨骂的时候是比较沮丧,可用不了几个星期被子会再次出现一个比上次更大的破洞。
母亲是属于很能干的那种农村妇女,这点在我们村都是出了名的。那时父亲承包了村里的一个砖窑,母亲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一名最苦最累的职工。在我的印象里,砖窑的活儿一件接着一件,从来就没有断过。回到家里,砖窑老板当然是不做饭的,家务活儿也全都是母亲的事儿。这样的环境让母亲做什么事情都是风风火火的,人家需要半晌的活儿她半个小时就能完成,虽然不会做得那么好看,却绝对能满足使用。母亲小时候,姥姥家里穷,母亲没有上过学,所以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出来。因为缺文化,年轻时的母亲还闹过这样的笑话。一次,母亲回娘家听戏,回到家闲聊时父亲问看的什么戏。母亲想了想说:“好像是‘穆桂英刨红薯’。”满屋子的人都愣住了,大家都没听过这出戏呀。旁边一位戏迷邻居沉默半晌后才迟迟疑疑的问:“是不是‘穆桂英破洪州’呀?”母亲兴奋地说:“对对对,就是这个,就是这个。”众人大笑。父亲是初中毕业,这件事自然就成了他后面几十年挂在嘴边的故事。每当父亲讲起这件事儿,内心散发出来的不是嘲弄,而是对母亲浓浓的爱意。母亲在一旁乐呵呵的听着,更不会感觉难为情,却浑身都洋溢着幸福的满足。
我十五岁那年,家里又来了第六名成员,我多了一个弟弟。弟弟其实是我的表弟,是我舅舅家的孩子。表弟的不幸简直可以说是与生俱来,他还没有出生舅舅就去世了。不久,由于生活所迫,舅妈带着他的哥哥改嫁了。母亲就毫不犹豫地跑到山西把弟弟接回了家,我多了一个弟弟,坚强的母亲多了一个儿子。表弟加入这个家时才不到八个月,黑瘦黑瘦的。没有奶,只能喂奶粉。弟弟小时候很能吃,家里负担又重,只好把奶粉多冲些水。弟弟吃不饱,就只能多喝,结果小小的肚子就鼓起老高,浑身黑亮黑亮的。在母亲的眼里,弟弟也是她的一个儿子。母亲的教育方法迅速推广到了她的第四个儿子,该骂就骂,该打就打,从来没有因为弟弟的身世而有所顾忌。而父亲当然也延续了他的教育方针,依旧是和风细雨,春风扑面。因为父母的态度,弟弟在家里、在村里从来没有因为这一点受到过歧视,从来没有因为这一点被别人欺负。
从这件事来说,我是很欣赏我的父亲的。父亲说话声音不高,从不发脾气,和母亲吵架时也是一味忍让。这在很多人看来,好像少了一点男人味。但在我的心中,他是一位真正的顶天立地的男人。父亲处事冷静,敢于担当,恢弘大气,从不推卸责任。母亲接回了自己的侄子,父亲的肩上就添了一份重重的责任。我从来没听过父亲的一句抱怨,不管有多么难,父亲也会留出弟弟买奶粉的经费。弟弟逐渐长大,上学,打工,家里没人去刻意提起弟弟的身世,但也从来没有人故意避开这个不让弟弟知道。母亲常常说,养大弟弟是她的责任。至于长大后弟弟选择在这里还是回到他妈妈身边,就看他自己的意思了。
母亲是伟大的。她不懂什么大道理,可她做出来的事情是那些上了十几年学的知识女性可能也做不来的。她含辛茹苦抚养弟弟,尽到了一位母亲的全部责任,最后竟不需要一点点做母亲的权利。在有些人的眼里,这是如何的不对等啊!
弟弟长大了,需要盖房子娶媳妇儿。家里情况还是老样子,不好也不坏。可父母这时已经都是六十多岁了,再没有年轻时候的力气,去为弟弟拼搏一座新房和迎娶一个媳妇儿了。父亲脸上的笑容少了,母亲发脾气的次数多了。以前看来一步之遥的距离到了跟前竟是如此的遥远。我们弟兄三个这时都已经成家了,可在我们心中这依然是我们共同的父母,共同的兄弟。我们弟兄几个商量,一定要帮助父母达成这个他们为之奋斗半生的目标。我们在家里搞了一个小型家庭作坊,为了少找几个工人,六十多岁的父母硬是承担起了小厂里繁重的劳动任务,就是想每月可以少出几百块钱的工资。每天劳动结束,父亲都会累得一动都不想动。年轻时父亲也没有干过这么繁重的体力活儿,在六十岁以后来补课了。
父亲和母亲的事儿传的很快,工人们知道了,村里人知道了,来拉货的外地人知道了。平凡一生的父母赢得了越来越多陌生人的尊敬。一位来拉货的外地老板拉着我说:“就看你爸妈这样对你的弟弟,就知道你们一家都是好人。以后我就拉你家的货。”终于,在全家人共同努力下,新房子建起来了,弟弟的婚事也很快有了着落。收拾新房,介绍对象,结婚仪式,那段时间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父亲脸上的皱纹舒展了,母亲说话的嗓门更亮了。
终于,弟弟该做出选择了。每年春节,弟弟都要去看望他的妈妈。临行前,母亲都会一面为他准备礼物一面叮嘱他,到那里以后应该怎么说,怎么做。弟弟每次回来后也都会很愉快谈论在妈妈那里的经过。按照母亲的意思,弟弟结婚以后,就要按照他自己的意思,是留在这里继续现在的生活,还是回到自己妈妈身边呢?两个妈妈,对弟弟来说都是那么的不可分割。我们也都很紧张,毕竟是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亲兄弟,其实每个人都很在乎弟弟的去留,却总没人愿意主动说起。不知道如果弟弟选择离开,对于年老的父母来说,是不是仍能像年轻时承诺的那样处之泰然。
弟弟最终留了下来,留在了母亲身边。我记起了一句电影台词:我们一家人,就像天上的雪花,落到地上化成了水,就永远也不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