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级

早上起来，冷不丁一个喷嚏，才惊觉早间的天气有些凉。不经意间，秋的影子，就在身边悄悄晃悠了。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去新学校报名的日子。

所以，天空稍有亮色就起身，总得为这重要的一天准备些什么。毕竟要成为一名初中生了。可是浑身上下就那么一身皱巴巴的皮，一双脚趾头总能溜出来凉快的黄色跑鞋。再没有其它可拾掇的。

人家说，今天什么都不用带，报个名就回来。我想也是，最多也就挎个书包。当然，还有一份似乎陌生却又异常兴奋的心情。

新学校在三里路外的大村子。十几个孩子一路蹦蹦跳跳，一溜烟的功夫就到。学校的环境似乎并不陌生，因为去年的那趟旅行从这里路过，一路上的事情刻骨铭心。

校门口的操场上，前不久还来看过二场同样的电影，记得是看《卖花姑娘》。许多人专门带了手帕，边看边擦眼泪。有几个哭得还挺伤心，自已在旁边也悄悄的感染了不少，觉着被一些莫名其妙的情绪绑架了。

学校几乎是被一片稻田围着。跟画像似的，浓浓绿色的背景，仅有一座四四方方的大房子。画景有些单调，但作为学校，我觉得她非常完美。它像宁静的田野中包藏的一种意境。我心想，与村里的学校比较，它更像一个让我好奇的城堡，里面收藏着许多我不知道的很想知道的故事。

进入校门，眼前有些懵懂。里边早就挤满了人，东一撮西一排，楼上楼下的晃荡。在我看来，迎接我的不是他们，也不是陌生的老师，而是这里的空气。

它有一种特别的味道，从四方的天上落下来，从教室跑过来，也好象是从食堂前的古井里冒出来，迅即漫过我的身体，在脸上揉揉，钻进鼻孔，直扑入心里。我感触到从未有过的一种窘迫，一些茫然。抑或是许多的紧张，二条腿不知该迈向何处。

面对一张张生疏的脸，一个个觉着幽深的窗口，不知道该准备些什么，或者说，我如何走过去，去靠近，去熟悉，去融合。那将是一道长长的难解的题，也许不亚于去年走过的那道长长的芦苇堤。此时，心中堵塞的味道好象与那时的感受有太多的相似。

不知哪来的吸引，二只脚已站在古井边。

探头一望，有人在井里扫我一眼，却发现一脸肃然，象是木讷的涂鸦。我并不觉得奇怪，那是自己。井也一样，它没有表情，在那里怪怪的看我，好像我阻挡了它的视线，有些不爽。于是，我不敢再看，井很深，我怕头晕。说不定，真的惹恼了井，第一次见面就成了它的俘虏，会很难堪。

终于报上名，分配了班级。老师让同学到各自的教室等着。

没多久来了位女教师。她姓袁，很漂亮，穿着很时髦，（这个词也是后学的，就像老师的一些情况。90年代移居香港。）她是上海来的下放知青，说是汤恩伯的邻居，父母在香港做资本家。

她说话时总爱把下巴翘起，一付傲然的样子。一开始我们都听不懂她说的话。那是带有三种语音的特殊语言。这些都没让我太在意。但是，当她突然宣布，让我暂时担任班长一职，却是让我惊飞了魂魄。

才第一天报到，她怎么会了解我，怎么就草率地推举我。一堆疑惑，随我站起来给众多陌生的眼睛示意。心在狠劲突突，几乎挂在鼻梁上，被那些目光绑了。

后来才知道，是因为哥的缘故。我升级了，哥却走了。他去更远的学校念高中。走的时候给老师介绍了我的情况。于是，我便是老师早已准备好的一块石子，被安放在弓弦上，今天，突然一撒手，发射了。

回家的路上，我发觉许多的目光还在脸上逗留。满脸被弄得烫手。学校的空气也还在身上纠缠，总是堵住我的鼻孔，让呼吸很不自由。

我心想，升级了，以后的日子要变味了。再不是从前穿开裆裤的时候，只在乎简单的玩笑或者单纯的满足。

就像学校里那口古老的井，它永远只能看见头顶那一方天空，或者一张终是长不大的脸。而我不一样，我能看见整个学校，看见成熟的秋天。还有跟我一样已然升级或者将要升级的年龄，它们说话的声音，它们走路的样子，它们稚嫩的想法。

在我看来，升级是又一段路的开始，是对于无知的再一次告别。

（背景，1975年9月，初一，边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