懦弱的丰

勇敢！什么是勇敢呢？

你打我一拳，我踢你一脚，欺负了我的朋友，两肋插刀挥拳相助，哪怕是迎着明晃晃的刀刃，谁又怕了谁。这通常是血性汉子描述的勇敢。

强壮岂非也是一种勇敢的象征？起码铁是这样诠释勇敢的。他健壮如牛，每每听人讲述街头巷尾的打斗，讲者舌生莲花，旁听的他热血已沸腾，常常挥舞着拳头，声若街边摆摊的高音喇叭，瞪起虎眼，左手撸起右袖，右手撸起左袖，咬牙切齿的以弱者的角度，道：我若是某某，当胸一拳擂死他，看他凶？

龟缩的表面，真的就是懦弱吗？

勇敢的描述，有多种多样！

无谓的流血，动不动拳头相向的，反而会被人称呼为狗，一条疯狗。

自称勇敢的人，往往隐藏起的是致命的懦弱。卑微者的内心深处，反而体现出大智大勇。

二零一二年暑假的一天，天阴无雨，四五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嘻哈着，追逐在禾村的街头巷尾。一群祖母辈的妇人，携孙儿躲在背荫有风的地方聊天，有的在打牌，一手牌下来，她们总要争吵或批评谁那张牌出错了，之后，赢了的哈哈大笑，输了的还在彼此埋怨。偶尔高呼快要离开她们视线的孙儿的名字，稚子顽皮，有的在玩泥，有的爬在地上垒石头，有的故意躲开祖母在玩水；有的脸上白白净净，有的脸上脏兮兮粘了点点泥巴，一两个拖着两条晶莹的鼻涕虫，鼻子一吸又不见了。这是禾村正常的一个下午。充满田园乐趣的一个下午。

这样的一种生活，常常今天复印着明天，昨天原又是今天的翻版。如面筋复拉，日子是这样拉长拉没了。我们岂非是那个拉面师，如何把日子拉精拉均匀，可口还是倒胃口，虚伪的活着？平实的活着？一锅面拉出来是好是坏，其实只有拉面师知道。表面的妄加评论，很可能背驰了当事人内心的感受。

旁人的口感往往是褒贬不一，就算是品尝专家，也无法给出最精华的答案呢。

在很多人的眼中，丰是常常把自己的一锅面拉坏了。连他的妻子女儿都是这样埋怨，这样说他，骂他缺少男人应有的阳光之气。

老实懦弱这是大家对他的口碑。

大家惟一公认他的优点，心思缜密很会计划过日子，耕种是把好手。

丰年届四十，好烟好酒，烟是一支接一支的吸，空余时间聊天时，只要一段中午的时间，他的座位旁边，可见一堆小山似的烟头。他对发生的事情的看法，是极少去坚持自己的立场，好的事情，他也是一连串的称好好好，坏的事情，是随众的人云亦云。对利益的争执，哪怕别人把垃圾倒在他的家门前，他是不满，却只是小声的嘀咕，缺少底气好像事情是他做错了，转身拿来扫帚自己把垃圾清理净。

有一次，和他要好的朋友喝酒，朋友对他提起某一次与某人的矛盾争执，问他：上次的事情你是占足了理，为什么某人打你，你不还手呢？丰语瘪瘪的道：你以为他打我他的拳头就不痛？丰的朋友听了，汗，暴汗！

接下来的一句话，丰的朋友差点憋羞死。丰道：你以为他敢把我打死吗？不敢打死我只不过打倦了他的手。

丰的龟缩神功，差点逼使他的朋友撞南墙自尽。

丰的形象就是这样的猥缩，妻的埋怨，女儿的责怪，致使他家的女人对外麻辣而彪悍！

暑假的一天，阴天无雨，下午时分，丰坐在自家门前编着畚箕。四五个十岁左右的男孩，脸上汗迹斑斑，短袖短裤脏兮兮的，被汗浸透得润润的，他们望着一幢旧房檐下的一只马蜂窝，水桶般大的马蜂窝，然后他们拿起了石块，猫着腰掩杀过去。飞出一块石头，飞出二块石头、、、砰！第三块石头正中马蜂窝，马蜂窝被石块撞出了一朵花，蜂窝的碎片四散飞落，激怒了的马蜂，狂躁暴怒如一群狂狮扑向那四五个顽皮的小儿。

这群小家伙见势不妙，鸟兽散般的逃遁，最先发出嚎叫的是文星，他是最先被马蜂蛰了，挥舞着手啼叫了起来。黑压压的马蜂盘旋在他们头顶的上空，攻势惊人。跑在后面的张汉许是心慌，一脚踩空跌翻在地上，盘旋在他们上空的马蜂，疾扑而下，攻向张汉。

余下疏落的马蜂续攻其他人。大部分的马蜂围在张汉的上空，围攻张汉，蛰的张汉发出凄厉的哭喊声。张汉的哭喊声惊动了正在打牌的妇人，惊动了行走在路上准备出田耕种的中青年人，妇人们惊惶失措的大喊大叫着：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停驻观望的中青年人也被马蜂的阵势惊呆了，一时间也无了主意。大家焦急而束手无策。

张汉的哭声也惊动了坐在门前编织畚箕的丰，望着黑压压的马蜂，他也惊心马蜂凶狠的攻势，看着张汉被马蜂蛰的满地打滚，再不去解救，任由危险的景况蔓延，张汉的生命将不堪设想。丰望着成百上千的马蜂，他知道莽撞的跑出去救人自己也会陷入危险的境地，他寻思，边上不远的稻杆激出他的灵光，他跑向还未晒干透的稻杆，点燃稻杆，飞速跑向张汉。六十米左右的距离，是一片空阔之地。他跑向张汉的同时，灭了稻杆上的火焰，熄灭了火焰的稻杆，腾起浓浓的烟雾，丰抱着这束浓烟跑进马蜂群，左挥右舞马蜂遇烟飞散，他趁机拉起张汉跑进了离此不远的一间旧房子，掩上门。群蜂尾随而至却被挡在了门外，马蜂盘旋门前不肯离去，丰把门打开一条缝隙，把冒着烟的稻杆束放置门前，勇猛凶狠的马蜂才肯散去。

丰吐了一口长长的气，绷紧的神经刚放松，就感觉到脸上手上腿上火辣辣的痛，马蜂蛰了他五六处。转头看张汉，全身颤抖，脸上被马蜂蛰的开始肿胀起来，脸色青青再不送去治疗生命会有危险。丰透过门缝观察，看马蜂聚回散落地上的蜂巢，背起张汉疾走，去村上的卫生站。围观的人群尾随聚集在卫生站，大家七嘴八舌的训斥张汉的顽皮捣蛋，有人打电话通知了张汉的父亲，村医张保为张汉检查打完针。对丰道：给你打一针吧？丰摇头摆手的道：不打，不打，我怕打针，回去我自己用肥皂涂涂就可以了。

面对大家的称赞，丰复归龟缩的形态，谦卑的道：应该的，应该的。

丰不到一米六的身材，瘪干的躯干，在众人的眼中丰腴了。由其是他的那张脸，左额右颊平滑光亮的，肿胀了，看上去嘴角有点歪，大家戏谑的笑声里，分明含有欢愉的成分。

丰少言，看了看情绪恢复稳定的张汉，自回去编织他的畚箕。

议论还在继续，张新保道：想不到，平时龟缩怕事的人，竟有这样的心智和勇气！

这个晚上，是入冬以来最寒冷的一个晚上，雨丝飘飞夜黑如墨。

暗夜的背后，常有暧昧的事情发生；黑暗暗的夜幕再加上寒人皮骨的风雨，带出深夜行人浓烈的孤独寂寥。幽灵，谁敢说幽灵不孤独？幽灵不寂寥？幽灵的出现岂非是在预示灾难的来临？

雨飘无声，夜深二点钟之后，丰同村的一家门前，一个如幽灵般的身影从自家门前闪出，猫伏前行，转了几条街巷，在丰的家门前停下，没一会儿的功夫，幽灵般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丰经过多年的辛劳，储备了一笔钱，已在离现住的老屋不远的新宅基地，准备建一幢二层的新居，一层已成雏形。今天他刚去银行支出一笔钱，因为明天要购进一批水泥，是准备交付的水泥款。

许是他命格财坚，不应失却这笔钱，尿急促醒了他，灯亮起身，他突然看到了一个人在衣柜前东翻西翻，立时吓得他睡意全无，反应极速的拿起床边不远的一张日字凳，墙脚下的一张日字凳。那个人被突然亮起的灯光吓了一跳，应变极为冷静，瞬息间分析眼前形势，他知道惊慌逃离是跑不掉的，只见他一个箭步冲到床前，拿出一把菜刀架在了丰妻子的脖子上，低沉着声音道：别出声，出声我宰了她。从他的反应、语气看得出这是一个愦偷。

丰的妻子也被这突然的动静惊醒，刚要叫喊，贼子手中的刀已架在了她的颈上，冰冷锋寒的刀刃刺激她惊惶失措，反应的表情反而变得呆了，她的生命顷刻间徘徊在鬼门关前。

丰面对瞬息之间的变化，也变得冷静沉稳，注视着绒帽蒙面贼人的一举一动，无惧意，对贼人，道：你想怎样？贼人道：你只要不出声，我不会把她怎样。

望着眼前这个熟悉的身影，丰心中猜测到是谁的了，就算现在他变换了声调。丰道：你走吧，只要不伤害我的妻子。

蒙面贼人心中也虚，最主要的原因他想不到平时胆小怕事的丰，在今晚却释放出无畏无惧的勇气，他放开了丰的妻子，快速敏捷退隐进黑黑的暗夜里。丰的妻子张嘴刚想呼喊，丰赶忙捂住妻子的嘴，道：别叫喊，我和他说好了的。妻子不解，问道：听你的语气你知道他是谁？丰听问，道：只要你没事，你打探清楚是谁干嘛呢？

干嘛？他妻子瞪起眼睛，道：我知道是谁我报警抓了他。

听妻这样说，丰先前的勇猛荡然无存，小声的对妻子道：嚷什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何况我们又没有证据，你又不是不知这个人，把他逼急了，什么事情他做不出？如果大家不是争只眼闭只眼，他早就被抓起来了。

你说的是他？

除了这个蛀虫还会有谁。

丰的妻子得到肯定的答案，低声呼道：妈呀，原来是这个阴险的家伙。你说，张刚家的那一亩田苦瓜是不是他割死的？

这个人逼急了是敢杀人的。丰叮嘱妻子道：这件事你就烂在肚子里，可不敢说。

对于犯罪的人，是选择任由放纵？抑或肩起正义的标尺？人性是矛盾而冲突的，总有个两面性，正直的背后掩藏着想去犯罪的心思；面对罪犯瞬间表现出的懦弱，为小我却能面对邪恶的犯罪展示无畏坚强。

休管他人瓦上霜的心思，大有人在呢。人性是复杂的也是多面性的，如何去剖析人性晦涩的一面，宽容的同时应有岩石般坚硬的思想？只是人性最本初的个性，亦如坚硬的岩石也会被岁月的风雨风化松软，嶙峋之角变平变圆。是好人。是坏人。是懦弱者。是勇敢者。有的人岂非一生光芒笼罩，耀眼的光环遇上特定的环境反而变得猥缩卑鄙，行为做事极像了一条疯狗。

像丰这样的人，平凡的人，平凡的都让人忘记了他的存在，他们却在认为理所应当的行动中自然的反应驱使下，做出的善举壮举平心而论只能羞愧的去仰视。

丰这样说：我不是英雄，也做不了英雄，我的责任是给一家人安宁祥和生活的环境。

无谓的事，去呕什么气呢，日子本身就是以矛盾重叠着累积成的。为无谓之事争执，万一为此受了伤，我的这个家就散了。能忍则要忍的，丰的人生态度。

2013.1.26